段白焰的腿抵在她的腿根, 他呼吸很急,熱氣一下一下打在她脖頸間。
薑竹瀝被他壓在身下,兩隻手撐住他的肩膀,心頭猛跳,腦袋搖成撥浪鼓, 拚命抗拒:“不不不……”
段白焰一點一點湊近她,低聲問:“為什麼?”
她的身體沒有過去那麼抵抗他, 恰恰相反, 他覺得她性格裡某些依賴的部分似乎被激發出來了,她變得喜歡黏在他身邊。
他喜歡並享受這種被依賴的感覺。
“因為, 你、你那個……實在是……”薑竹瀝漲紅一張臉, 憑著記憶隔空比劃,好久好久,才艱難地憋出一句, “我……我要再做一下心理建設……”
段白焰:“……”
他張了張嘴, 想反駁,發現無法反駁。
……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下一秒, 壓迫感一鬆。他放開她,順勢將她也從沙發上扶起來。
薑竹瀝紅著臉喘.息。
她最上麵一顆扣子被解開了,一邊的領口順著肩膀向下滑,客廳裡燈光昏暗, 露出羊脂般白膩的鎖骨。
段白焰眼神微沉, 將她的衣服拉上去。
薑竹瀝連忙按住肩膀, 耳根泛紅:“……我, 我去睡覺了。”
段白焰輕輕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仍然擺出一副欲求不滿的表情。
“你剛剛,摸了圖拉。”臨走之前,她小聲提醒,“……記得洗手。”
說完,她像是後麵有狗攆似的,蹭蹭蹭地跑掉了。
段白焰:“……”
他眯眼看了一會兒,覺得她逃跑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是縮起來的圖拉。都是蠢蠢的小動物,摸起來毛茸茸、暖乎乎。
他手指扣著口袋裡的戒指盒子,摩挲一陣,默不作聲地站起身。
慢條斯理地洗乾淨手,然後不急不緩地上樓,停在她的房間門口。
***
薑竹瀝睡得不太.安穩。
也許是明天要送彆父母的緣故,臨彆之前,她竟然夢到高考。
六月份天氣還不算熱,剛剛入夏就開始下雨,雷雨一連持續了很多天。考完最後一科,窗外電閃雷鳴的聲音也停了,陽光普照大地,枝頭綠色的葉子被洗得乾乾淨淨。
最後一道鈴響,全體同學起立等待交卷。
身邊的陌生女生搡搡她,小聲問:“你最後一篇英語,選的是什麼呀?”
薑竹瀝蒙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剛剛想看你的答案來著。”那女生聳聳鼻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你遮得好嚴,我什麼都沒看見。”
薑竹瀝不想搭理她。
她沒有帶傘,有些心不在焉,默不作聲地垂著眼,等老師收答題卡。
監考老師停在兩人麵前,卻沒有動。
他看看她,再看看那個女生,好巧不巧,像是正好聽見最後這兩句對話。
所以他振聲問:“你倆認識?”
薑竹瀝愣了一下。
女生笑嘻嘻的搶答:“不認識不認識,高考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她這副態度,反而更引人起疑。
監考老師皺眉:“說實話!”
另一個老師已經收完所有答題卡,其他考生還沒離開考場,紛紛轉頭看過來。
薑竹瀝無措地站在原地。
夢境戛然而止。
那種茫然感曆久彌新,過去很多年了,她至今還記得。她擰著眉頭想睜開眼,無意識地攥住身下的床單。
迷迷糊糊間,感覺身後一沉,她趴在柔軟的被褥裡,被撈進一個帶熱氣的懷抱。
薑竹瀝頓時清醒過來幾分,眼睛半睜半閉地,掙紮著想翻身確認一下背後的生物是人是狗:“……段白焰?”
她聲音本來就軟,這時將醒未醒,竟然帶點兒像是哭腔的鼻音。
幾乎不可控地,段白焰身體一僵。
然後他將她抱得更緊,啞聲:“嗯。”
“你,你是怕黑嗎?”
“……”
薑竹瀝迷迷糊糊的,腦子不太清醒:“我把大白給你抱著?”
段白焰:“……”
他悶聲:“我不要大白,醜。”
“那,”她哼哼唧唧,“你去抱著圖拉。”
段白焰:“……”
那個更醜。
默了一會兒,她的呼吸逐漸平穩,像是又睡著了。
段白焰低聲問:“……你媽媽和明叔叔,是明天離開嗎?”
薑竹瀝低低“嗯”了一聲。
聽不出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他抱緊她蹭蹭,把臉埋進她的頸窩。
女孩子身上永遠有香味,哪怕她用的是他的沐浴露,身上也比他好聞。
聞著聞著就想親,他輕輕吧唧了一下鬆鼠姑娘的腮幫:“我陪你一起去。”
“……啊?”
薑竹瀝像是還蒙著,沒反應過來。
他安撫性地拍拍她:“我陪著你。”
黑暗中,床頭的一排小星星燈在牆上緩慢的閃啊閃,柔和的光線像流水一樣,溫柔地傾瀉到兩個人身上。
薑竹瀝背對著他,睜著眼睛,一動不動。
半晌,她屏住呼吸,聽見他輕聲說——
“你不要擔心……也不要怕。”
很久,薑竹瀝沒有再開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著了,因為她閉上眼,好像立刻又接著剛剛那個夢,做了起來。
光線明亮的考場裡,她與老師對峙,低聲辯解,自己根本不認識身邊的女生。
監考老師似信非信,皺著眉頭看她,目光像一把利刃。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薑竹瀝難堪極了,手在桌上握成拳。
“有完沒完?”最後一排的段白焰忍無可忍,隔著整個教室冷聲喊話,“她一個二十四中的,看見一個穿一中校服的,就恨不得把眼睛都黏在人家答題卡上。同一個考場裡考場試而已,還認起親來了?”
老師帶著兩個人,去調考場裡的監控攝像。
薑竹瀝打開了手機,薑媽媽不停地打電話問她,為什麼還沒有離開考區。
她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因為劃片區打亂考場,她遇到了莫名其妙的烏龍事件。
等他們查完監控,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監考老師誠懇地向薑竹瀝道了歉,而她心急如焚,隻想趕緊出去確認一下,媽媽是不是已經等得不耐煩,先行回家了。
她走出監控室。
長長的走廊上,陽光一寸一寸地破開空氣中殘餘的水汽,光潔的地板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身形高大的少年背著黑色單肩包,站在走廊上,背對著監控室。
他微微低頭,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拿著把大傘,周身上下,流轉著慵懶清貴的氣息。
薑竹瀝呼吸一滯。
像是聽見她的聲響,他微頓,然後轉過來。
赤色的陽光勾勒出他的側臉輪廓,順著眼角的淚痣,一點一點地描摹下來,給他鍍上溫柔的金邊。
“好了嗎?”他抬眼看她,仍然沒有什麼表情,聲音很淡很淡,“我們走?”
薑竹瀝身形頓了頓。
她想起來了,沒有錯,是那天。
——我們。
——他說,“我們。”
***
翌日中午,段白焰開車帶薑竹瀝去機場。
薑媽媽和明叔叔是下午兩點的航班,她有些緊張,不知道該給父母帶些什麼。
段白焰抿唇:“那就什麼都彆買了。”
薑竹瀝糾結半晌,最後,帶了張銀行卡。
段白焰什麼都沒說。
明叔叔的腿已經好全了,走路看不出痕跡。
他的工作調回了老家,在西南一個年年被評進全國宜居前三的二線城市,環境優美,生活節奏慢,最適合養老。
他笑嗬嗬地把銀行卡推了回去:“你留著吧。”
薑竹瀝感到為難。
她忍不住轉眼看看媽媽。
VIP候機室沒什麼人,周遭很安靜。
薑媽媽戴著墨鏡裹著毯子靠在沙發上,像是睡著了——也或許,隻是不想理她。
“竹瀝。”明叔叔低聲勸,“你不欠我和你媽媽。”
所以同理,我和你媽媽,也不欠你什麼。
薑竹瀝用力眨眨眼。
長大之後,她必須努力理解的一個課題是,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都是有限的。和朋友也好,和戀人也好,和家人……也好。
大家頭頂都掛著一個進度條,沙漏裡的沙子漏完了,也就走到頭了。他們必須告彆,因為各自的生活還要繼續。
“叔叔沒給過你什麼,你以後要是還想看叔叔,你就來。”他一如既往和藹可親,低聲說,“想看媽媽,叔叔也帶著回來。”
可薑竹瀝難過極了。
廣播裡傳來航班開始檢票的聲音,明叔叔輕輕推推薑媽媽,溫柔地叫醒她。
薑竹瀝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這些年來,無論她的母親是什麼樣子,他永遠都能包容;可是在明含的事情上,他永遠絕口不提。
他是受人敬仰的大學教授,是她母親在眾多追求者中選出的佼佼者,是做了她二十多年繼父的人。
可是,他永遠缺失真正成為父親的能力。
這是薑竹瀝人生第一次,對他感到失望。
“明叔叔。”一遍又一遍的廣播提示音裡,她抬起眼,叫他。
“不管過去多久,走多遠……你都記著,”她停了一會兒,艱難地深呼吸,“你對不起明含,我們都欠她一條命。”
明叔叔轉過來,薑竹瀝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
迎著光,她現在才真正看清,她繼父的這副神情。
他是忠誠的,是唯一的,是不會背叛的。他擁有狂熱的愛,狂熱的癡迷,狂熱的執念。
所以他絕對忠於自己的妻子,態度偏執而不可逆,但如果妻子和女兒隻能選一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站在薑媽媽那一頭——無論誰對誰錯。
世人歌頌偉大的奮不顧身的愛,可她的家庭時時刻刻,向她展示著這種愛的自私與刻薄。
“對。”良久良久,明叔叔說,“我們都對不起她。”
他頓了頓,有些遺憾,又像是有些茫然地說,“她這一生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做了我的女兒。”
“——我真替她不值。”
***
返程的路上,薑竹瀝有些恍惚。
段白焰很想替她解決問題,可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都是末等生,他同樣不能處理好自己與原生家庭的關係。
成年人擁有自我救渡的義務,他們唯一能做的,也許是自己組建家庭時,努力不讓悲劇再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