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來天,邵允梁凱旋,薑容麵上的傷早結了痂,正是要掉不掉發著癢的時候。
夜裡不能洗臉,隻拿乾淨帕子避開傷處擦了擦。她坐在梳妝鏡前把臉左側一下右側一下,看個不停。
她穿著雪白的裡衣左扭右扭,晏娘走上前再次拍掉她忍不住想往臉上摸的手,說:“這結的痂可碰不得,要讓它自然脫落才好。”
從妝奩裡拿出薑出特意讓宮中醫官調配的藥膏,掀開藍色透亮的琉璃蓋子,小指微勾挑了一小塊出來,拿掌心暈開了,仔細塗抹在薑容臉上。
自從邵允梁回到都城,率鐵騎行過街道,兵甲相撞的鏗鏘聲仿佛衝淡了城中的太平祥和,帶回了緊張的氣氛。如今大部分都城中人心中莫名多了一絲不安。
自從小皇帝登基之初,皇叔劉野縱兵作亂被薑出鎮壓起,已經鮮少有戰事了。近年最為鬨得人心惶惶的是薛擅之亂,畢竟直接打進了都城大門,燒了先帝為蕭太後所造的長生台,直至破了宮門。後來的傳言皆說薛擅是反賊,不僅妄圖謀逆,還企圖強占太後蕭氏。
有人覺得駢州孫圍近來雖叫囂得厲害,但到底也不敢率軍打到都城來,有薛擅做前車之鑒,能讓他老實一段時間。
可現在據外頭說,皇宮裡小皇帝重病不愈,皇叔劉野和孫圍正聯手籌謀入都城來討伐薑出,都城怕是要被卷入一場腥風血雨。
薑出義子邵允梁素來驍勇,也險些在陣前丟了性命。
晏娘雖沒有刻意打聽這個,也有耳聞。小聲同薑容講:“聽說邵公子在戰場上也受傷了,傷在脖子上,一刀下去,連臉都劃破了。好在沒有危及性命。”
薑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晏娘有些後悔讓小姐回到都城了,魏家在梧州是大姓,不涉戰事,無人為官,哪像如今薑家這般處在漩渦中心?她不懂戰事,但也明白府中大人是如何身份,成敗關乎性命,關聯親女。
都怪男人野心,還連累婦孺受苦。晏娘思緒發散,可她也不敢多說惹小姐多想,心不在焉地摸摸薑容披散在肩頭的長發喃喃說:“帶兵打仗的人,哪有不受傷的?”若薑家能無事,她打心底希望自家小姐嫁個富貴安逸的世家,武人性糙,又常以身犯險,可算不上良人。這麼一看邱家就很好,重才學,輕權柄。個頂個的溫文爾雅,怕連踩殺蟲蟻都不忍心。雖然她也是聽人家說的,還是深信不疑。
薑容看晏娘表情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晏娘,你是擔心都城裡打起仗來嗎?”她莞爾,“薑家有父親,有二哥三哥,都是能征善戰的英勇男兒,有他們護著薑家,你怕什麼?”
晏娘也不懂這些東西,想著小姐從小養在閨閣,更不會懂。暗罵自己胡思亂想還要小姐安慰自己,笑著說:“我前些日子上街去,聽人家說外頭都開始打仗了,也是我有些杞人憂天,都城的牆那麼高那麼堅固,蠻賊的弓箭又如何能破?”
“我還沒在街上玩過呢,晏娘你說說,都城可當真比梧州熱鬨百十倍?”
晏娘看小姐那好奇勁兒被翻起來的可愛樣子,笑著推她到床榻邊兒上,給她脫了鞋子,催她去睡。
薑容躺進鬆軟的錦被裡,最近幾日看父親的表情不像是遇到棘手事的模樣,打仗的事她是當真不懂,怕也沒轍,不如放寬心呆著。
早聽說邵允梁打仗如何厲害,被傳得神乎其神,在戰場上猶如天神臨凡,竟也能負傷,她嘖嘖輕歎。從前話本子裡的大將軍都是百千人圍攻,一人一騎突圍也毫發無損的,原來都是騙人。
她偷偷地輕輕摸臉頰,上麵有微凸的觸感,不仔細摸根本察覺不到。又心想:一起受傷,倒真巧。隻是她是小傷,邵允梁傷得可不輕,都險些破了相。
不過傷再重,邵允梁還是第二日就早起去上朝了。
天還未全亮,馬車輪子行在去往宮中的道上。軲轆轆的聲音清晰又有節奏,邵允梁就在這聲音裡閉目養神。
馬車突然停下。隨從隔著簾子小聲傳話給他:“將軍,是傅大人的車。”
是一輛外觀極其樸素的馬車追上來,攔下了邵允梁的車。傅亞穿著官服撩開車簾從上麵下來,幾步走到這裡。
四周半暗,傅亞呼出的氣凝成白霧,邵允梁鑽出馬車就看見他拱著手,平時嚴肅冰冷的臉上難得帶了一些笑:“恭賀邵將軍凱旋。”
邵允梁下車回禮,他和朝中大臣關係大都不錯,卻也無深交。
這次傅亞在上朝的路上攔車不但要恭賀邵允梁,還是準備來感謝他:“謝將軍在陣前救我兒,本想今日一早備厚禮親自登府表達謝意,沒想到在這裡巧遇將軍,先行謝過。”
又再行一大禮。
邵允梁立刻雙手托住,表情和緩道:“大人不必謝我,令郎君是我麾下勇將,我不可能眼見他受傷卻坐視不理。”
傅亞為官從不徇私,在朝中主張推行嚴苛法度,尤喜酷刑,是公認的鐵麵。後宅中隻一位正妻,不曾納妾,獨子傅碩是夫妻二人的心頭肉。
邵允梁輕輕笑了一下:“傅大人也算我的老師,如此大禮,我可當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