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氏找兒子找了好些年,憑著兒子身上的一點點特征四處詢問,一路找到都城。那日的陳玉是唯一一個給她指路的,所以她一定要來試一試。
等被仆從帶進府,沒走出多遠屈氏就有點兒後悔了。這地方看著氣派,住的人可能是她幾輩子都惹不起的。
這要是認錯了……
到了前廳,起先隻有薑出在裡麵。他是在前廳喝茶來著,聽說有人來薑家找兒子,順耳聽一聽。
屈氏雖然心裡害怕,還是恭恭敬敬地說了自己十多年前和兒子走散的事。早年各地就有戰亂,妻離子散的事不少,薑出漫不經心地坐著,聽婦人動容地說:“……我也沒抱什麼希望,當年走散的時候孩子才七歲……”
她身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一下下踩得很實,速度不快。
邵允梁來到廳中,還沒站下就開口說話,淡淡道:“我七歲那年,你以我易肉,將我賣給過路的商隊做苦役。怎麼你這時候又說是走散?”
屈氏擦淚的手還停在臉上,猛然回過頭來。
邵允梁停頓一下,站在屈氏兩步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屈氏的眼睛,又繼續說:“那時你告訴我,我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拿我換肉是在償還你的生養之恩。”
一字一頓說:“又為何來找我?”
這麼多年,當初的一字一句他從未忘記過。
被親生母親推出去賣掉隻為了換一碗熟肉,那個場景還真是……難忘至極。
屈氏當然也沒有忘,她麵色漲得通紅,方才說了一大通話,現下被拆穿隻剩滿臉無地自容,乾巴巴地解釋說:“我是怕……我怕你過得不好,才來找你。”
“阿梁……”她不自在地雙手交握,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讓她整個人都急速蒼老,過去的秀美隻隱隱在她五官上留著影子。手上的皮膚粗糙開裂,像是附在骨上的樹皮。
兩手相對摩擦了一下,勉強笑著說:“我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都不在乎,就想著能不能找回你……阿娘後悔了……”
邵允梁打斷她:“都已經過了十餘年,若我過得不好,早該死了。我能活下來,又站在這裡,可見過得不差。”他說這話時語氣裡聽不出怨恨,淡淡地陳述事實。
屈氏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接話:“是的是的,見你過得這麼好,我也放心了。”她被人帶進宅子裡,一路走過來雖然不敢四處亂看,但隻掃到一兩眼也能知曉此處的不凡。
邵允梁說完就不再開口。
薑出眉毛動了下,介紹說:“這是我的義子,邵允梁。”
屈氏尷尬地站了一會兒,忙回過神對著上座的薑出合手拜了又拜,嘴上說著:“謝恩公養育我兒。”
薑出臉上並無笑意,仿佛沒看到她的狼狽羞愧。屈氏尋子,在他看來根本就沒什麼可猶豫的,打發些錢財送走了事。
看義子的表現,對這個所謂生母也是沒什麼感情了。
視線又落回到屈氏身上。
薑出常年位高權重,積累的威儀不是屈氏受得起的。屈氏被他一看,隻覺得心底發虛,兩條腿幾乎軟得站不住。
走也不是,留也不成。背後的衣服都快被冷汗打濕了。
意外地是邵允梁突然說:“我的隨侍今天會在都城裡給你置辦一處宅子,你去那裡住吧。”他站起身,恭敬地向薑出低下頭,“義父,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先行一步。”
他一共都沒說幾句話,冷淡至此,卻沒有真的狠下心。
薑出歎氣,“允梁,你的心啊,還是太軟。”
說完自己也笑了,義子的手段他很清楚,決計不是什麼心軟的人。隻能說念恩重情吧。
擺手讓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