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042(1 / 2)

第四十二章

直到天黑,扶薇才等回宿清焉。他剛一進門,扶薇便一雙眼睛跟隨著他,又望向他的手,見他手裡果真有東西。

“真讓你買回來啦?”扶薇問。

“什麼?”宿清焉疑惑地望向扶薇。

扶薇不說話,盯著他的眼睛瞧。他乾淨的眸子裡一片坦蕩。

嗯?他不是出去買那個東西?

宿清焉已經走到了扶薇身邊,他在扶薇身側坐下,將手中拿著的地圖展開於桌麵。

“你不是想四處走走散心?”宿清焉伸出手指向地圖,“以前就聽說過芙蓉泉和孤鶩亭都是風景極佳之地,今日向泉玉鎮的人打聽,得知眼下不是去芙蓉泉的好時節,卻是去孤鶩亭登高望遠的好時機。除此之外,還問到了幾家特色小吃。待買回來你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宿清焉頓了頓,再說:“若是喜歡,我做給你吃。”

扶薇單手托腮望著被宿清焉標記過的地圖,她慢慢抬眸,望向宿清焉,拉長了聲音:“你沒買啊……我還以為……嗯……”

宿清焉本不想說,看著扶薇這半垂著眼不大高興的樣子,他輕咳了一聲,聲音也壓低:“沒尋到。”

扶薇唇角慢慢勾出一抹笑來,亮著眼睛笑意昂然地望著他,拉長了音打趣:“好啊,你果然一肚子壞心思。”

她伸手,用手指頭在宿清焉的心口戳了戳。

戳得宿清焉心口一陣一陣地癢,他低聲勸阻:“彆鬨……”

扶薇才不依他,拽一拽他的衣襟,將他工整服帖的衣衫拽得皺了,重新用手指頭在他的心口戳一戳。

她忽然鬆了手,神色正經起來,看著宿清焉道:“你求求我,我就能變出來一盒。”

宿清焉疑惑地看向她。

扶薇抬手,指了指床頭小幾。

宿清焉遲疑了一下,才起身朝著床榻走過去。他拉開床頭小幾的抽屜,驚見一個小黑盒放在裡麵。他回頭望向扶薇,問:“你……你派人去買的?”

他心裡忽又生出絲彆扭。明明應該是他準備好的東西。

扶薇搖頭:“是你之前買的。”

離開水竹縣的時候,扶薇將它帶在身邊了。這是宿清焉的東西,帶著他們兩個人的回憶。她將它帶在身邊,也將那些甜蜜都帶走。

“那之前……”宿清焉愕然。

扶薇巧笑嫣然。

她故意沒有說把它帶在身邊,是懷了點壞心思,她想看看宿清焉是不是真的因為不忍心她服藥,一直忍下去。

她壞心思的試探原本當是更久,久到宿清焉自己買回新的一盒。

可最後,情之欲事並非男子獨有。扶薇等不到試探出結果,因為她想要。

宿清焉轉過頭望向窗牖,涼白的月光透過窗紙灑進屋內,一室柔和的月光。

已經天黑了。

他起身走過窗前,將簾子拉上,然後朝扶薇走過去,

彎下腰來,抱起她走向床榻。

扶薇勾著他的脖子,彎眸問:“還沒用晚膳,不吃東西就睡嗎?”

宿清焉的腳步微頓,明顯因扶薇這話陷入猶豫。

扶薇攀著的手臂愈緊,湊過去,立刻吻上他。

她不再逗他了。她不想吃晚膳,隻想吃他。

很想很想。

接下來的日子,扶薇跟著宿清焉去了孤鶩亭、芙蓉泉、四時春山莊、玲翡塔……

扶薇體弱,走走停停,去的地方並不多,時間卻過得很快,一眨眼到了年底。

明日要去萬福寺,蘸碧提前將扶薇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來放好。去寺廟清淨之地,穿衣最好不要過分亮眼。不過扶薇的衣裳大多顏色寡淡,尤其如今又是隆冬時節,她的衣裳更是以黑色為主。

“這身可以嗎?”蘸碧捧著衣裳問扶薇。

扶薇瞥了一眼,點頭。

她剛讀完段斐剛寄來的信。

信裡,段斐再次請求她回京。除了那些藏在字字句句裡的想念,段斐還提到今年新春時,晉國定安王會來。他擔心自己應付不來。

兩國目前雖表麵上還算友好,可實際上隨時都可能起戰火。

晉國的皇帝和定安王前年曾來過一次,那一次就曾讓滿朝文武心有戚戚。扶薇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將“貴客”送回。

如今又要來了嗎?

扶薇看完信,將信箋懸於燭火裡燒毀。

宿清焉從外麵進來,看了一眼扶薇手中正在燃燒的信,他收回目光,並不好奇。

他好奇心向來不重,這倒勾著扶薇心裡生出好奇。她燃儘最後一點信箋,將信箋最後一角至於香爐中。她托腮問宿清焉:“你瞧見我幾次燒信,都不好奇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內容嗎?”

宿清焉微笑著,道:“既是給你的信,你看過燒毀也沒什麼奇怪。”

扶薇追問:“你就不好奇是什麼人總是給我寫信?”

宿清焉想了想,問:“你弟弟?”

扶薇輕“嗯”了一聲,輕歎:“一猜就猜到了,無趣。”

靈沼從外麵進來,稟告扶薇沐浴用的熱水已經備好了。扶薇起身去浴室,經過宿清焉身側的時候,狀若不經意地探手,指尖兒在他的手背輕輕劃過。

她已走遠,宿清焉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背。手背上似乎還殘著一絲酥意與柔香。

宿清焉的突然回來,打斷了扶薇的思緒,她泡在熱水裡,不由皺起眉陷入沉思。

她知道確實到了該回京的時候。

這段時日,時光如水匆匆而過,她一直沒有去想歸期。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永遠推遲。

扶薇想起前幾日宿清焉隨口說除夕時給她做個特彆的花燈。要不……過了除夕再啟程吧?

扶薇沐浴之後回到寢屋,坐在炭火盆旁,將半濕的長發從一側肩頭垂落下來,烘烤著。

宿清焉走過來坐在她身邊,動作自然地拿著巾帕給她擦頭發。

柔紅的火光閃爍,扶薇臉頰上一片暖意。

“薇薇,快過年了。”宿清焉開口,“我們回家吧?”

扶薇微怔,繼而緩緩蹙眉。

“已經出來這麼久,是該回家了。雖然母親知道我還好好的,我也寫了信回去。可是過年時,仍不舍得留母親一人守歲。”

宿清焉微笑著,溫潤道:“等過了年,我再陪你去彆的東西四處走走。春暖花開時,各地景色必然比眼下的冬日更多彩絢麗。”

他溫和的聲線擦著扶薇的耳畔,扶薇聽著他向來能夠讓你心暖心安的語氣,心裡卻亂成一片麻。

還是要回去嗎?

她宿流崢那些不堪的事情,還是不可能一直瞞著他,對嗎?

也是,這世上根本沒有永遠的秘密。

“薇薇?”宿清焉輕聲喚。

扶薇抬頭,已經烘乾的青絲從宿清焉掌中如絲似緞滑走。

扶薇靜靜望著宿清焉的眼睛。

他這雙眼睛永遠乾淨澄澈,有瑕之人望著這雙眼睛,甚至會心生愧意。

宿清焉立刻道:“若你還有彆的安排,也並非一定回去。不管如何,我都陪著你。”

扶薇隻在這一件事上不夠坦蕩。這種不坦蕩,讓她午夜夢回望著睡在身邊的宿清焉,時常自我厭惡。

她因為眷戀宿清焉一時的好,而當了不敢承認的卑鄙小人。可她不能一直逃避,也沒有打算一直瞞著宿清焉。那些錯事,總要麵對。

扶薇笑起來,她說:“好啊,我們回水竹縣。”

宿清焉鬆了口氣,道:“等去了萬福寺,再歇一日,我們就啟程。路上不要太匆忙。我算了算,臘月二十五六可以到家。”

扶薇輕輕點頭。“你安排就好。”她靠在宿清焉的肩頭,凝望著炭火盆裡不斷升起、卷動的火苗。

扶薇微微失神。

她突然鬆了口氣,覺得這樣也好。既然她早晚都要離開宿清焉,讓他看清她的真麵目,也挺不錯的。

夜裡,扶薇又做了噩夢。

夢裡,是家人哭天愴地的嚎聲。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躺在地上沒了知覺的人。她哭著往前走,在一地的屍體裡走得踉踉蹌蹌。她一不小心被絆倒,白淨的小臉蛋立刻沾滿了鮮血。她轉過頭看去,看向絆倒自己的屍體。

她認出那是乳娘的麵容,她哭著伸出小手,使勁兒去蹭乳娘臉上的鮮血和臟泥。

“醒醒、醒醒,阿娘你醒醒……”她一邊推著一邊哭。

父親忽然抱過來把她抱起來,一邊抱著她往外跑,一邊捂住她的嘴巴叫她不要哭,不要被人聽見哭聲。

她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望向父親的身後。熟悉的家,熟悉的一張張臉龐,都被鮮血染臟。

到最後,她淚水模糊的視線裡,隻剩下了紅色。

扶薇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喘著氣。

宿清焉聽見聲音睜開眼睛。

“薇薇,怎麼了?”宿

清焉坐起身來,伸臂抱住扶薇,將她輕輕擁在懷裡,“又做噩夢了嗎?”

扶薇又連連喘了兩聲,胸腹間的憋悶難受才稍微好轉些。她深吸了一口氣,低語:“所有人都死了。”

宿清焉將她鬢間的碎發慢慢理順,溫聲問她:“是做噩夢了,還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扶薇的眼裡慢慢浮現了困惑。“我也不知道是噩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那些夢像真的一樣,可是這又與她的記憶不符。她到底是該相信那些時常夢見的夢境,還是相信自己的記憶?

宿清焉從來不會做夢,更不知道什麼是噩夢。他知道扶薇受了驚,他更用力地將扶薇擁在懷裡,輕輕去吻她的眉心、眼睛,溫聲安穩:“不管是噩夢還是記憶,都不會再發生。不要怕。”

扶薇眉心擰著,心裡亂糟糟的。宿清焉落在她眉心的輕吻稍微緩解了一些她心裡的煩躁和不安。她重新躺下來,偎在宿清焉的懷裡,在他撫哄的話語中,重新睡去。

第二天,兩個人吃過早飯,乘車去萬福寺上香。

扶薇並不信神佛,她以前吃過很苦,經曆過很多艱難的日子,都是靠她自己撐了過來。是以,扶薇以前也很少來佛門之地。

萬福寺地方不大,地處也偏僻,香火卻很盛。

不遠的上山路之上,處處可見人影。扶薇和宿清焉來的時間不算早。路上有些人和他們一樣是要登山,也有那些早到的,已經開始下山歸家。

窄窄的石磚路,承了這麼多人。扶薇時不時需要側身避讓下山的人。

扶薇今日紗帽遮了容顏,倒是沒有像往常那樣但凡出門必要惹人矚目。

不過扶薇還是感覺到了很多望過來的驚豔目光——路人打量的不是她,而是宿清焉。

扶薇略歪著頭湊近宿清焉,低語:“出門的時候就該給郎君遮了麵,免得這般招蜂引蝶。”

宿清焉無奈搖頭,低聲回:“佛門清淨之地,莫要胡言……”

扶薇問:“清焉,你信神佛嗎?”

宿清焉沉默下來,他抬眼望向前方的萬福寺,心裡卻沒有扶薇這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