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044(1 / 2)

第四十四章

聽見扶薇起身下榻的腳步聲,宿清焉不動聲色地將畫像收進盒子裡,繼續翻找著筆墨。

扶薇本想喚蘸碧備筆墨,可是她望著背對著她的宿清焉,忽然不想旁人突然闖入,打斷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天地。她走過去,在宿清焉身邊不遠處蹲下來,在另外一個箱子裡翻找著。

安靜的臥房裡,時不時傳來兩個人找筆墨的翻動聲響,又很快恢複靜謐。

“在這裡。”扶薇先尋到。

宿清焉接過來,放在桌子上,然後攤開畫紙。扶薇已經走回了美人榻,偎在榻頭眉眼間掛著柔笑望著他。

宿清焉回之一個溫和的笑,而後提筆作畫。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看過宿流崢給扶薇畫過的那張畫像,又或者本就是出自一人之手,他畫出來的畫像和宿流崢畫的那一幅十分相似。

初時還不覺,待他幾乎畫完,才驚覺自己畫的這幅畫和宿流崢畫的那幅那麼像……

“畫好了?”扶薇問。

宿清焉回過神,輕輕點下頭。看著扶薇走過來,他動了動唇,說:“畫得不太好,下次給你重畫。”

扶薇已經走到了桌子對麵,她饒有興趣地將畫卷轉過來細瞧。

這一瞧,她也瞧出了幾分眼熟。

這幅畫……

扶薇臉上的柔笑微微僵住。她心思很快流轉起來,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旁的幾個箱籠。她隱隱記得宿流崢給她畫的那幅畫好像被靈沼收進某個箱子裡。宿清焉剛剛看見那幅畫?

她重新笑起來,柔聲:“很好看,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宿清焉溫潤笑著,“時間不早了,今日又趕了那麼久的路,該歇息了。”

扶薇點頭。她跟著宿清焉走到浴室,她立在門口望著宿清焉進去洗手。

洗淨手上沾到的一點墨汙,宿清焉先轉過臉對扶薇笑了一下,再抬手去拿架子上的巾帕,折了一道再仔細擦拭手上的水漬。

他往外走,走過扶薇身邊的時候,扶薇動作自然地去拉他的手。

宿清焉卻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手。

扶薇抬在半空的手突兀地僵在這裡,她的視線落在自己尷尬探出的手。

宿清焉扯了扯衣袖,裹住自己的手,隔著衣袖去握扶薇的手。

扶薇蹙著眉,手仍僵在那裡。

宿清焉輕笑了一聲,垂眼望著她:“剛洗過手,手涼。”

扶薇微怔。難道是她想多了嗎?

宿清焉已經俯身靠過來,用臉頰與扶薇的臉頰輕貼慢蹭,他聲音帶笑:“臉上不涼。”

扶薇抿了下唇,將宿清焉的衣袖扯開,堅持去握他的手。“不涼。”她說。

“真的?”宿清焉笑問。

好吧,是有些涼。涼氣從手心手背傳進扶薇的身體裡,可她仍舊執拗地嘴硬:“不涼。”

宿清焉輕笑,仍是堅持隔著衣

袖握住她的手,牽著她往床榻去。

這一次,扶薇倒是沒堅持,由著他了。

到了床榻上,宿清焉先握了一會兒袖爐,暖了手,才去抱扶薇。

屋內隻留了最後一盞燈,燈燭燒至所剩無幾,估摸著再過半個時辰就會燒儘。

扶薇今日身心懼疲,先前讓宿清焉給她作畫時,已是忍著瞌睡。如今偎在宿清焉的懷裡,倦意更濃。可她有些不想睡,在宿清焉懷裡,抬起眼睛望著他。

她又伸出手來,指腹輕輕撫過宿清焉的眉眼。

扶薇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當初不過瞧著他乾淨又好看,生了取樂的心思,卻讓她遇見了世上最好的郎君。

她指腹反複撫過宿清焉的眉宇,最後無力滑落,人已經睡去。

宿清焉小心翼翼將她的手收進被子裡,又將她身後的錦被更貼近她的脊背,不準涼意灌入。

宿清焉眼中一片清明,並無睡意。他垂眼望著偎在他懷裡的扶薇,忍不住胡思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裡,她也會這樣偎在另外一個男人懷裡睡去嗎?

宿清焉的頭隱隱作痛。他皺眉,將那些胡思亂想強勢地趕走。

最後一盞燈終於燒儘,本就微弱的一抹光消於黑夜,臥房內徹底黑下來時,宿清焉才在微弱的一聲輕歎聲中慢慢睡去。

翌日,扶薇醒來的時候宿清焉已經不在身邊。

她慢慢坐起身,緩了一會兒才喚人進來。靈沼笑嘻嘻地進來伺候,她瞧著扶薇的臉色,甜聲:“看來主子昨天做了美夢,臉色才這麼好!”

扶薇笑笑,沒接話,也默許了這丫頭的打趣。

“靈沼,給我唱歌曲兒吧。”扶薇道。

“好呀!”靈沼開心極了。她就是因為聲音甜,才被扶薇調到身邊做事。她已經好久沒給扶薇唱過歌了。

宿清焉從樓下上來,還沒進屋,已經聽見了咿咿呀呀的唱腔,他輕輕推開門,一眼看見坐在窗邊的扶薇唇角掛著愉悅的笑,專心聽著靈沼唱曲。

宿清焉端著早膳輕手輕腳走進去,儘量不打擾靈沼。蘸碧跟在宿清焉身後,懷裡也和宿清焉一樣,抱著盛著早膳的托盤。

待宿清焉和蘸碧將早膳擺好,靈沼的小曲兒已經到了尾聲。宿清焉和蘸碧聽她唱完。

靈沼甜甜一笑,湊到扶薇麵前,討功地問:“怎麼樣?有沒有進步?”

扶薇輕“嗯”了一聲,道:“能聽出來咱們靈沼心情不錯。”

靈沼杏眼帶笑地轉了轉,立刻說:“主子心情好,靈沼自然也跟著心情變好呀!”

扶薇笑笑。

看著扶薇要起身,靈沼趕忙上前去扶。她問:“主子,有沒有賞呀?”

“你要什麼賞?”

“比如放我半日假?”靈沼扶著扶薇在桌子旁坐下,“快過來了,最近集市可熱鬨了,我想出去玩!”

她撅起嘴來,還是半大孩子的心性。

“去吧。還有蘸碧、花影和其他人,想出去玩的你

們自己安排著岔開時間,不會和我告假。”

蘸碧在一旁應聲,一會兒吩咐下去。靈沼跟著蘸碧退下去,屋內隻留扶薇和宿清焉兩人。

扶薇拿起筷子先嘗了小蔥拌豆腐,她剛嘗了一口,就笑著對宿清焉說:“和萬福寺的味道一模一樣!”

她又湊近宿清焉:“我家郎君真棒!”

宿清焉笑笑,端了個空碗,給扶薇盛了一小碗補粥,放到她麵前。扶薇有些過瘦,他自然要在吃的上麵多花些心思,希望給她養胖一些。

“你身邊的人想去集市轉轉,你呢?你想不想出去遊玩?”宿清焉問。

扶薇遲疑了一下,問:“在水竹縣?”

宿清焉頷首:“水竹縣年前這幾日的集市確實很熱鬨,還有外地來的雜耍。”

扶薇沒立刻回答。她理該是個不在意彆人議論的人,可若宿清焉陪在她身邊,她不願意他陪她遭受那些議論。

宿清焉隱約猜到了扶薇的顧慮。他想了想,說:“小時候母親獨自帶著我和弟弟走了很多地方,旁人看她一個寡婦獨自撫養孩子,總是諸多議論。我問母親為什麼不躲開那些人,母親說人活在世上終是要與人打交道。若自己不坦蕩,就要掉進旁人無關緊要的閒話——”

扶薇將一塊酥餅塞到宿清焉嘴裡,她帶著笑意地說:“好啦,我去我去,不愧是個教書的,還真是能說會道!”

縱使沒有宿清焉的這番勸解,扶薇也已早就想明白。就算她和宿清焉不相伴同行,那些流言就會放過他嗎?不會的。

半下午,正是水竹縣的集市最熱鬨的時候。扶薇和宿清焉剛一在長街一頭出現,立刻引來許多注視。

原先就惹眼的兩個人,如今因為三個人的瓜葛,更成為了整個水竹縣熱議的焦點。

宿清焉轉頭看向扶薇,見她神色淡淡,正在瞧不遠處的一個雜耍表演,似乎並沒有太受影響。

“真是不要臉,欺負老實人啊——”人群後麵突然傳來這樣一句話,聽著聲音竟像是孩童所說。

扶薇仿佛沒聽見,隻是笑笑,指著前麵的雜耍,對宿清焉說:“那個人身手真不錯。”

宿清焉順著扶薇的視線看過去,瞧見一個藝人正在玩火圈。

“好,我們走近去看。”宿清焉忽然握住扶薇的手,牽著她往前走。

扶薇微微驚訝地望向兩個人的手。

以前,縱使是隻有兩個人在屋內,宿清焉不太願意在白日與她過分親昵,更何況在外麵。

今日,他居然在這麼多人的地方牽起她的手?扶薇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跟著他一起走向雜耍表演的地方。

看雜耍的人很多,有些擠。宿清焉鬆開扶薇的手,反而抬臂護住她,手掌搭在她另一側的腰身,幾乎將她攬在懷中抱著。

扶薇更為詫異地看向他。

“看火人。”宿清焉目視前方。

扶薇深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看噴火的雜耍手藝人。可是沒多久,她又轉過臉望

向宿清焉,小聲說:“還是郎君更好看些。”

宿清焉輕咳了一聲,壓低聲音回答她:“專心看。”

“好。”扶薇重新去看雜耍表演。這次看得無比專注,忘乎所以地投入地欣賞者的角色。

扶薇以前看過太多雜耍,尤其宮宴之上的雜耍更是精湛絕倫,從全國挑出最專業的雜耍人。可每一次的宮宴,扶薇的心神都不在看表演上。

她已許久沒有這樣專心地看一場表演。

人來人往,嘈雜一片。她甚至連個座位也沒有,時不時要往一邊挪步,給其他人讓出路。可這些都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宿清焉看向她,眉眼帶著絲笑。

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結束,中場休息時,扶薇湊到宿清焉麵前,小聲問:“不會不自在嗎?”

“會。”宿清焉如實說。

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抱著扶薇,實在是有失斯文不成體統。他搭在扶薇身側的手指已然有些發燙。

可是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必須這樣做。他必須用行動告訴水竹縣的鄉親們,扶薇仍然是他的妻。

他心裡清楚鄉親們的流言蜚語有一部分是出自對他的鳴不平,他需要用行動表明他的態度。而今日之後,他不會再容忍彆人對他妻子的議論。

宿清焉陪著扶薇在集市逛了很久,時而攬著她的腰身,時而牽著她的手,從不與她分開。

光明正大,明目張膽。

縱使扶薇體弱,也多逛了一會兒,實在是覺得有些乏了,天色也黑下來了,才回繪雲樓。

宿清焉將扶薇送回繪雲樓,立在樓梯下與她分彆:“我有些事情要去辦,你自己吃晚膳。晚上不必等我回來。”

頓了頓,他再微笑著補充:“晚上我會回來的。”

“好。”扶薇點頭。

她邁上兩級樓梯便駐足目送宿清焉走出繪雲樓。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扶薇臉上的笑容淡去,疲聲:“花影,去查一下他乾什麼去。”

宿清焉帶著采買的新歲年糕和新摘的紅梅,挨家挨戶地叩門,幾乎拜訪了水竹縣的每一家。

“這段時日,清焉的家事讓大家看笑話了。隻是不管出於何原因,評頭論足總歸不妥,還望日後勿要妄議吾妻。”他溫潤文雅地講著道理,表著決心,再彬彬有禮將準備的禮物雙手捧上。

接過年糕的紅梅的人,大多尷尬地語塞,繼而笑著答應。

也有那古板之人苦口婆心地替他鳴不平。宿清焉便會在對方對扶薇出言不遜之時立刻扳起臉色出言阻止。

對方瞧著他一臉正色的神情,連連搖頭,倒也不好說什麼。

“不用送了,您安好。”送上禮物,宿清焉總會再鄭重拜下一揖。然後他走進夜色裡,匆匆奔向另一家。

花影很快回來,將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告扶薇。縱使花影總是對全天下的臭男人都不滿,這一刻她說起宿清焉一言一語的時候,聲音也是難得得柔和下來。

她遲疑了一下,再

說:“有點人挺好的,還要留姑爺吃飯。可是有的人居然還罵了姑爺和您……”

花影擰眉:“姑爺神色鄭色地對那個人說,您是他的妻子,若他執意要閒話編排,也請隻罵他一個。那人……那人把姑爺退出去,還罵了些類似窩囊之類的話……”

扶薇抱膝坐在美人榻上,好半晌才輕輕點了下頭。

花影退下去了,屋內隻剩下扶薇自己。燈架上的燭火逐漸熄了幾盞,屋內的光亮也慢慢暗下去。扶薇仍舊保持著抱膝坐在美人榻的失態,沒有動過。

蘸碧走到門口往裡望去,輕輕叩了下門走進來,低聲道:“主子已經很晚了。要不您歇下吧?姑爺應當還要很久才能回來呢。”

扶薇現在可睡不著。她心裡亂著的。

她將臉貼在膝蓋上,轉過頭望向蘸碧,認真問:“蘸碧,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蘸碧茫然地望著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評、評價一個人哪能隻用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呢?”

蘸碧搖搖頭:“我說不好……”

扶薇輕笑了一聲,也不難為她,道:“跟我出去走走。”

“現在?”蘸碧有些驚訝,“都快子時了呢。”

扶薇已經將腿從美人榻上拿下來,隨口道:“出去看看月亮。”

蘸碧從不會忤逆扶薇的意思,她對扶薇幾乎言聽計從。她看著扶薇起身,已經快步走到衣櫥那兒,給扶薇拿出厚衣裳。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出門必要裹得嚴嚴實實才好。

下人幾乎都睡著了。

兩個人下樓的時候,蘸碧主動請示:“是叫醒花影,還是叫醒兩個侍衛跟著?”

“都不用。不走遠,就去繪雲樓外麵透口氣。”扶薇道。

扶薇確實沒有走遠,她和蘸碧出了繪雲樓,便隻是立在繪雲樓門前的台階下。

蘸碧不明所以,不知道扶薇為什麼要站在這兒透氣。若隻是想透口氣,在屋子裡打開窗戶不就行了?

蘸碧悄悄打量著扶薇的神色,見她遙望著長街的方向。

蘸碧心裡一頓,突然有了個奇妙的猜測——長公主不會是在等姑爺回來吧?

灰暗的長街遠處,隱約出現一道身影。扶薇眯了眼睛看去,不確定地問:“是宿清焉嗎?”

“好像是?”蘸碧問。

那個人的身量像極了宿清焉,又是朝著繪雲樓這邊的方向走來。繪雲樓在熱鬨的長街,並非百姓居所,這裡雖然白日很熱鬨,可是到了晚上沿街商鋪的店家和夥計們都歸家了,異常冷清。

扶薇逐漸確定那個正朝她走過來的身影是宿清焉,她不自覺地彎了彎唇。她忍不住去想,他今晚不知道遭到了多少白眼和冷遇。更彆說難聽的當麵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