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 / 2)

第一章

六月江南,雨膏煙膩。櫛比的臨街商鋪籠在朦朧水霧之中。雪腮杏眼的紅裙少女一手護著個牛皮紙袋在胸口,一手提裙,腳步輕盈地穿過長街,翩飛的紅色裙尾在蒙蒙雨霧裡曳過一道亮彩。引得街邊閒散商販直勾勾盯著她,竟是看癡了。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繪雲樓,眾人才回過神。

“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看呆的路人抿了抿發乾的唇。

“嗤。”蹲在一邊的商販扯嘴笑了,“什麼千金,不過是個丫鬟罷了。”

在水竹縣這樣的小地方,紅裙少女是罕見的美人。可這樣明眸善睞的美人,不過是個婢子。

想到這裡,眾人望向繪雲樓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探究。連婢子都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主子該是怎樣的姑射神人?

靈沼扶著樓梯扶手跑上二樓,探頭一望,沒瞧見人影,腳步不停,噠噠登上三樓。

她推開房門,剛要開口,蘸碧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向她輕輕搖頭。坐在另一邊的花影已然皺起眉。

靈沼咬了下舌尖,躡手躡腳走進去,將抱了一路的牛皮紙袋輕輕放在桌上。

樓下的商販們若見了蘸碧和花影更是要癡上兩回。不同於靈沼仍稚氣的明燦甜美,蘸碧柳眉鳳眼像仕女圖裡走下來的溫柔佳人,而花影則英氣許多。

內室忽然傳來幾道微弱的咳聲。

這下,三個婢子都皺了眉。

不多時,裡麵的咳聲越來越頻密,柔柔碎碎,一聲又一聲,聽得人心焦、心疼。

蘸碧起身,悄聲走到門口往裡瞧,見長公主醒了偎在引枕上咳著。她趕忙轉身倒了溫水,折回門口的時候換了寢鞋,送水進去。

知道主子醒了,靈沼這才小聲給自己辯解:“主子前幾日這個時辰都翻話本呢,我才沒放輕腳步……”

花影橫她一眼,視線又落在桌上的牛皮紙袋上。

靈沼收到提示,趕忙抱起牛皮紙袋走向內室,她還沒進去,先站在門口眯著眼睛笑:“主子,京裡來的信。”

扶薇放下溫水,慢慢抬起眼睛,亦抬起姑射神人真容。

扶薇五官極其豔絕瑰麗,卻被那份骨子裡的高傲壓著,豔而不媚麗而不俗。她半倚著引枕,優雅裡透著高高在上尊貴,如今大病初愈瘦了一大圈,人又不在朝堂之上高坐,少了往日深不可測的淡漠,多了幾許易碎的柔。

世人對美的偏好不同,可沒有人會否認扶薇的天資絕色。一切都是那樣剛剛好,多一分少一厘都造就不了她如此登峰造極的美貌。

扶薇望向靈沼懷裡的東西,瀲眸微凝,神色難辨。

蘸碧柔聲勸:“離宮幾個月了,陛下的信寄來幾十封都沒拆過。主子您就拆一封吧?陛下雖完全有獨自理政之能,但以前都是您處理大小國事。眼下您突然放權離京,萬一是陛下在政務上遇到了難處,想要向您征求意見呢?”

蘸碧覺得自己這樣勸不會出錯,因為長公主向來以國事為重,這幾年為陛下、為國民殫精竭慮。

扶薇卻不為所動,隻淡淡道:“收起來吧。”

蘸碧不再勸了,心裡卻在憂愁長公主和陛下一直這樣僵持著可不行呀。

靈沼已經換了寢鞋進來,踩著柔軟的蠶絲地毯,將牛皮紙袋裡的信收進北窗下雕雲刻鶴的黃梨木箱中。箱子裡,堆了厚厚一摞陛下寄來的信。

這些信都沒有被扶薇拆看過。

靈沼走向床榻,蹲在扶薇足邊仰起臉來,笑出一對小酒窩:“主子要聽曲兒嗎?我給您唱一支?”

扶薇抬眸,瞧著少女特有的朝氣蓬勃,心裡的鬱色稍霽。她唇角浮現一抹柔笑,抬手捏了捏靈沼臉蛋上軟乎乎的肉。

“主子笑了就對了!”靈沼笑得更真摯,“來江南就是散心的,管什麼京中的事兒呢?不管不管,就該怎麼開心怎麼來!”

扶薇也覺得靈沼這話說得很對。

“把我昨天翻的話本拿來。”扶薇說著下了床。

靈沼趕忙幫她穿了寢鞋,扶她到南窗前的軟椅坐下。蘸碧已經將扶薇昨天讀了一半的話本放在小幾上,又轉身給她添了一杯溫水。

扶薇以前喜歡喝精致的茶、濃烈的酒、香膩的甜飲子,一切有味兒的東西。但是中毒之後壞了脾胃,如今隻喝溫水。

扶薇讓靈沼支起支摘窗,讓窗外的景色泄進來。外麵雨已停,潮濕的水霧仿佛還飄在紅塵裡,天地之間朦朧又乾淨。

扶薇望了一會兒窗外,才垂眸將目光落回話本上。蘸碧已將話本打開到扶薇昨天讀停的地方。

這七年,扶薇翻閱最多的是奏折,其次是史冊政律天文地理,根本沒有精力和心情翻閱雜書。此次來江南散心和養病,她想重拾小時候午後坐在樹下看故事書的趣味,可話本翻了幾冊,仍是興致缺缺。

這些蹩腳的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尾的情情愛愛故事,有什麼可看的?

可她總要換個活法。

貪玩貪吃的黃毛丫頭能培養出掌權執政的能力,如今也能培養出閒散人的心態。

扶薇靜下心來,一字一句地認真看下去。

時間緩慢流走。以前扶薇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如今倒覺得白日夜晚都漫長。

良久,蘸碧估摸著扶薇手邊的水該換了,捧著溫水進來,瞧見扶薇並沒有在看話本,而是望向窗外。已經傍晚了,街市上明顯熱鬨許多。

蘸碧順著扶薇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瞧見那道鬨市中靜坐的白色身影。微怔之後又了然,略思忖,她緩步走至門口柔聲喚:“靈沼?”

“主子有吩咐?”靈沼立刻小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