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謝旻在樓裡,站在鳶鸞上的衛修看他不到。隻是垂眼看地。
鳶鸞隻能坐四人,剩下的幾十死士,皆被羈押。全都咬開牙內毒藥,當場斃命。
而與此同時,有女子縱馬追來。她高束的馬尾被寒風拉成長線,眉眼淩厲,看到鸞鳥高升,想也不想,迅速搭弓一箭——
在堅硬的玄鐵上碰濺出火花,沒射入,但成功讓飛鸞狠狠一晃。
這吸引了衛修的目光。
他眸光含情脈脈,像是看著相處多年的情人,同昔詠遙遙作揖,親昵道彆:“趙將軍,一年未見,彆來無恙啊。送你一份臨彆大禮,不知你是否喜歡?”
說著,他在逐漸升騰的飛鸞裡站定,任由北風吹拂衣擺和鬢發。一指近在咫尺的雀樓看台,好看的唇瓣吐了兩個字:“火起。”
隨著他話音落下,雀樓那些堆積在一起、正準備漸次燃放的煙火,忽然炸開鍋。火苗從上蔓延,而下方也似有呼應般,圈繞整棟樓閣,火光四起。
有人放了火。
雀樓裡四五百夜遊之人,發覺不對,吵嚷地奔至窗邊。皆是目露驚惶。
昔詠眸裡也瞬間燃起怒火,一夾馬肚,是要追擊。
宣榕將這一幕收歸眼底,麵色如常地一歎:“彆追了。”
旁邊,禦林軍副指揮使愕然:“啊?!”
宣榕長睫微斂,淡然自若道:“讓昔大人調兵回來,救雀樓百姓。好在旁邊就是護城河支流,救火不難。隻是先記得喊一嗓子,讓裡麵人彆急,否則會有人驚慌跳樓的。”
副指揮使不甘心至極:“可郡主……難道就讓他這麼跑了嗎……?!他一人抵得過萬人啊!”
宣榕溫聲道:“圈了七年的西涼棄子,我不懂怎麼抵得過萬人。”
“他到底是西涼皇室血脈……”
宣榕微微一笑:“儲君的位置,千人出謀劃策,萬人前仆後繼,放隻猿猴也能坐得威風,雀樓裡隨便挑個人來,恐怕也不輸給他。他算個什麼?”
眼見她話裡已有怒意,溫柔地把包括謝旻在內的各國儲君,都掃射貶斥一通,副指揮使噤聲了。再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噤若寒蟬,瞠目結舌:“……姐,他方才順著昔大人目光注意到你了吧?他怎麼敢
在你麵前找這種死的?”
那位副指揮使匆匆傳令去了。
而剩下的隨侍皆心腹,隻聽見宣榕輕輕道:“阿渡和阿鬆他們,領了禁軍圍了整個望都。再往外,當康軍自前日開始,就嚴陣以待。且看看,他能飛到何處。”
明明是溫聲細語,所有人都抖了一抖。
宣榕看那逐漸飄遠的飛鸞,道:“那鳶鳥瞧著不錯,若是研製,南來北往交通便宜。無論是運輸,還是生意人,都能獲益。能不損毀儘量不要損毀,讓天機部也派人跟著,若是墜毀,及時搶修。”
在機巧之術上,西涼一騎絕塵,差不多領先其餘各國幾十年。大齊這幾年緊趕慢趕,也落後至少十年。謝旻反應過來了:“好!”
可就在這時,那行得穩穩當當的飛鸞,忽然一抖。
緊接著,數道鋼索係住的站台逐漸染紅。
宣榕一直盯著飛鳶不眨眼,本以為這是什麼機關,但下一瞬,她看到其中一個死士麵無表情地拔刀。拔出一把,正插在衛修腹部的刀。
緊接著,又捅了回去。
宣榕:“???”
眾人:“???”
這場景實在太過滑稽。
透露出荒誕絕倫的喜感,比一波三折的戲曲都來的詭異!
按理來說,千辛萬苦把自家主子救出來,誰會在成功之後背刺啊?
不僅是她,周圍緊盯著不放的眾人也目瞪口呆。
七八個人像是集體染上啞疾,硬是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旻瞪圓了眼,看著折翼風箏一般筆直下墜的飛鸞:“這……內訌呢?”
宣榕按了按太陽穴,半晌,擠出一句話來:“看樣子砸到民宅了,速去看看有無傷亡,若有,及時救人,若無,賠償人家房舍。另外……
她頓了頓:“去個人,去家中客宅裡頭,把那位客人請來。”
想了想,又囑咐一句:“若是他歇了或者不適,就算了。”
而禦林軍風風火火,已是開始挑水救災。
昔詠身先士卒,一頭烏發都被燒得卷曲,生生燒出幾分異域風采。
耶律堯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長眉一挑,越過驚魂不定、但安然無恙的百姓,緩步上了明月樓。
戲台早已散場,二樓清淨,唯有太子與她,還有數名趕來此處的心腹朝臣。
似乎在辯論什麼。
宣榕臉上是得體的微笑,笑可入畫:“他怎麼敢的?我說了,隻要不放那把火,一切好說。”
幾個老臣急得撓頭,有誰不知說了什麼。
宣榕輕輕道:“他要有能把禁軍糧草、營地燒了,我還敬他有本事。拿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開刀,算什麼?您管這叫手腕?這叫不擇手段。”
方才鬨劇驚魂,沒造成死亡,有幾十來人受驚受傷,也被妥善安置。
並未給節日氛圍染上陰翳,而望都富貴錦繡,年節裡燃放煙火的,當然不止一
處。
窗外,漫天煙火如霞,宣榕臨窗而坐。她仿佛由明台入了紅塵。
火光絢麗,人聲重新鼎沸,不少聞訊而來的百姓安撫受驚的家屬,整個長街反而比昨日此時更為喧鬨。
喧囂裡,幾位老臣又苦口婆心說了什麼。
宣榕一隻手輕握茶杯,另一隻膝上的手被廣袖籠罩。無人看到的地方,五指攥緊。
心若熔爐,燒得她五臟俱焚。數不清的朝堂勢力、各國紛爭,在她腦內走馬燈一樣過了幾輪。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多道理,她並非不懂,但不願接受。
是的,西涼蟄伏七年,還願派出如此精銳,隻能說明,衛修有談判價值。
暫時不能動他。他極有可能完好無損歸國。
而西涼用來談判割讓的金銀財富也好,貿易退讓也罷,或者良田油田,也都是民膏民脂。
荒謬嗎?很荒謬。正常嗎?很正常。
千百年都如此了。
她放下茶杯,捏了一顆棋子,無意識的摩挲著。
忽而,嗅到一陣淺淡的雪鬆味。
有人走來,立到她身後。微微彎腰,伸出手,很有分寸地罩住她指尖,帶著那枚猶疑不定的白子在殘局中某處落定。
然後,耶律堯抬眸,與一眾驚疑不定的朝臣對視,似笑非笑的,算是和眾人打了聲招呼。
又俯在宣榕耳邊,壓低聲線,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輕笑道:“聽說那位被死士護住,沒死?你若想殺他,我可以幫你。反正北疆和西涼新仇舊恨,也不差這一輪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