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垂頭喪氣的模樣太可憐,宣榕沒忍住逗了一下:“這件事情做好,就不用回去了,好不好?”
阿望來了精神。
它試探著,向宣榕挪去,一步,兩步,三……
“阿望。”耶律堯睨了它一眼。
第三步被扼殺,雪狼偃旗息鼓,尾巴有一搭沒一搭甩著。
隻用藍色眼睛小心翼翼看著宣榕。
即使語言不通,“想留下”三字也仿佛刻在了眼裡。
宣榕感覺心像是被撓了一下。
她打著商量道:“耶律,我沒開玩笑。我不知它怎麼來的,但此處距離瓜州已有千裡,再讓它獨自回去,危險的不止是它,沿途的行人百姓也危險。”
說著,她半彎下腰,用書卷成軸,試探著在阿望頭頂虛虛撫了一下:“不如讓它跟著我們,好歹有你約束。”
阿望“嗷嗚”了一嗓子,似乎頗為讚同。
耶律堯:“…………”
他像是知道自家雪狼是個什麼德行,欲言又止道:“……它在這幾個裡頭,最鬨騰。”
猛獸好動很正常。
“彆傷到人就無事。”宣榕不以為意,轉眸笑盈盈的,“可行?它不辭千裡追來,是不放心你,你能放心下它?”
落日餘暉傾灑在她眸底,紅曜石似的,像極了多年前,在寒山寺巍峨大殿上見過的金冠珠石。
耶律堯逆著光影,緊抿薄唇,半晌笑道:“好。”
*
章平今日自軍營點了不少心腹。
都是人高馬大的將士,意識卓絕,怕有人追蹤,兵分了四路。
其中三路——包括章平自個兒帶的那路,都是裝模作樣在狄道城裡逛了圈。唯獨一個五人的小隊,遊魚般沒入傍晚時分的人潮,又聚首於蕭家的老宅後門。
他們不等人,悄無聲息拿鑰匙開了門,一路摸到景觀枯敗的池塘,在半荒廢的府上尋了鋤頭鐵鍬,一個接一個跳入水中。
等章平改頭換麵,姍姍來遲,池塘已被摸查了大半。
他小跑過來,一抹胖臉上的汗,喘氣道:“怎、怎麼樣了!”
蕭宅已有三年沒人打理,草木瘋漲,又枯黃零落。
月夜裡星河鬥轉,夜色下,燈火被風吹得搖曳。
士兵們身子浸在半深不淺的池塘裡,明滅不定的火光,讓他們身上淤泥愈發暗沉,猶如索命惡鬼:“大人!還沒找到!”
“已經由東向西南挖土,人當時真的是從東邊掉的嗎?”
章平啐了一口:“你們怎麼不用腦子,屍體它不會浮動嗎?這池子東邊有暗流,會把東西吹到西邊——淤泥都是這邊高!”
士兵:“……”
有心腹見章平臉色沉鬱,試探著開口:“大人,這都九年了,更何況,您當初也不是有意的……”
章平挑起那對細長的眼,看向心腹。
確實並非蓄意。
他是老來子,養得不學無術,那年夏日,府裡為趕赴秋闈的學子們設宴,他喝得大醉酩酊,和一個學子起了爭執,把人推進池裡。
池中多荇草——這人沒再浮起來。
殺人是大罪,他嚇出一身冷汗,萬幸的是,父親剛好在家。
輕描淡寫許諾目睹此事的五位學子,讓他們進士登科,又向他笑道:“我兒啊,你這是撞上大運了。為父剛好是這次主考,隴西這邊打通不了季穂……”
他的父親笑得痛快:“京城秋闈還擺平不了嗎?!”
而現在章平——或許不該叫章平——冷冷道:“有意無意,現在根本就沒甚區彆!昔詠那個賤婆娘要是發現此事,定會治我一個殺人奪命的罪。”
心腹囁嚅道:“不就仗著小郡主撐腰嗎?可是大人,郡主也不能治您……”
章平森然打斷:“她可以。她母親是先帝親封的鎮國長公主,享封地萬裡,位勝親王。她父親是內閣首輔,統禦七部。陛下親口說過,昭平與太子無異,見郡主如見太子。隻要她想,她甚至可以指鹿為馬,顛倒世間一切黑白——”
章平顫抖著聲,像是在問心腹,也像在自問:“她有什麼不可以?!”
這話許能譯成,“被發現我們都得完犢子”,心腹也渾身一抖,提了嗓子命令手下人:“都給我麻利溜的!怎麼辦事的!牽條狗來都比你們利索!”
像是為了應征這話,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一聲狼嚎。
嚎鳴初始,尚在數百步開外,等到結束,一頭雪狼猶如閃電,撞開院門衝撞而入,想也不想就將章平撲在身下。
章平:“啊……!!!!!”
他被疼得噤了聲,餘光裡,好幾個人快步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個男子,絳黑衣袍,銀色護腕如雪,像是被院裡的熱火朝天驚住,腳步微頓,方才慢條斯理道:“真熱鬨,一個時辰還沒挖到想要的東西,該給你們這群廢物多留點時間的。”
是那天跟在郡主身側的,很英俊安靜的青年。
但能看出來,很危險,和小郡主完全的兩個極端,章平想。
他被壓住,臉頰貼地,講話都有些支吾:“郡郡郡主我隻是在疏通池塘!”
一截白色裙擺停在麵前,宣榕聲線溫和,瞧不出喜怒:“大半夜疏通池塘,還是廢棄的蕭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