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清楚,這是他的家,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的內心不可能沒有波動。
然而再大的波動,邢武現在也顧不上了,夜已深,他必須先把她們安頓好。
他對李嵐芳和晴也說:“我剛進去看過了,奶奶的房間還好,我們先把她弄回房。”
奶奶依然坐在地上,身上裹著晴也的外套,神情呆滯,晴也有些為難地說:“奶奶她可能,可能拉褲子了…”
她剛才就聞到味道了,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從來沒有遇過這麼窘迫的事情,隻能先拿衣服圍著她。
此時邢武才掀開衣服看了眼,她坐的地上一灘濕濕的,李嵐芳邊哭邊罵:“個老不死的,儘會找事,真是倒了八輩子窮黴了,攤上你這麼個死老太…”
“夠了!”邢武凶狠地回頭對著李嵐芳就吼了一句,晴也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怔怔地望著他。
邢武背起奶奶就往後院走,李嵐芳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幫邢武托著老太,晴也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
當她再次踏進炫島時,她前幾天擦的鏡子,熟悉的凳子、破皮沙發、收銀台、洗頭床、麻將桌,所有的一切都已麵目全非,她定在炫島中間抬起頭,可笑的是竟然可以透過殘破的屋頂看見漆黑的夜空,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她最後擋風遮雨的地方也隨著一把大火徹底消失了。
她同樣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麼心情,絕望?迷茫?崩潰?難過?這些都變得微不足道,她隻是感覺像在做夢,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十分不真實,不像是自己的人生,越來越虛幻。
她收回視線看著漆黑的前方,已經沒有後門了,直接走幾步就到了後院,他們平時吃飯的木桌和棚子也沒能幸免,廚房外麵的牆已經漆黑一片,玻璃也炸裂了,她透過窗戶看向裡麵,水台周圍一片狼藉,好在並沒有燒到煤氣罐那一頭。
她轉過身往另一頭奶奶的房間走去,她突然很慶幸奶奶的房間是單獨建在後院的另一側,否則她不敢想象這場大火過後會發生怎樣對邢武來說毀滅性的打擊。
她快步走到房門口,李嵐芳拿著盆與她擦肩而過,邊哭邊罵:“糟老太,臨死都不讓人省心…”
晴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李嵐芳,雖然她平時也罵罵咧咧的,可總是那副橫眉豎眼的樣子,何曾像現在這樣脆弱得搖搖欲墜。
她走進奶奶的屋中,看見奶奶被放在床上,屋裡臭氣熏天,邢武正在替她翻找乾淨的換洗衣服,地上還放著個大盆,大概是準備給奶奶清洗一下。
李嵐芳很快回來了,將打來的熱水倒進盆裡,晴也卷起袖子說:“我來吧。”
邢武聽見她的聲音猛然抬起頭,眼神尖銳得可怕,他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到門口就將晴也扯出奶奶的房間,一把帶上房門。
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月光,寂靜的夜像被黑暗徹底籠罩,看不見一絲光亮,可在門被帶上的那一秒裡,晴也依然在邢武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難堪。
他對她說:“你…要麼先去廚房等一下吧,外麵冷,我弄好奶奶帶你找地方休息。”
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沾著黑灰,流暢的線條緊緊地繃著,深邃的眼眸透著難掩的疲憊,在晴也的注視下目光閃躲地撇開眼。
晴也讀懂了他的不堪,他不願意再讓晴也看見屋裡的一幕,他不願再把這些狼狽呈現在她的眼前。
那一瞬,晴也很想哭,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此時此刻在他麵前哭,他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可憐,已經夠糟糕的了,她不能讓他覺得更糟糕了,她需要為他保全最後的體麵。
所以她強忍著淚水對他說:“好。”
邢武轉身就進了屋,可晴也並沒有去廚房等她,她跑了出去,眼淚在凜冽的寒風中像刺骨的刀子,她從來不知道生活可以這麼艱難,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刃上狂奔,看似風平浪靜的小船也有可能因為一個浪沉底沉沒,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浪又在何處,何時打來?
十幾分鐘後,晴也敲響了奶奶房間的門,邢武打開門,她氣喘籲籲地遞給他一包東西:“給奶奶用這個吧,可能會好點。”
邢武低頭看著晴也伸到麵前的女性用品,他不知道此時,十二點多,街上空無一人的情況下,她是如何弄到這包東西的,他隻是擰起眉深深地看著滿頭大汗的晴也,哽咽了一下對她說:“去喝點水,我馬上就好。”
晴也點了點頭,她依然沒有進廚房等邢武,而是又走回那片廢墟之中,這裡的夜猶如她初來的那天一樣,靜得仿若全世界就隻剩下她一人。
不安了一天的心直到這一刻突然就冷靜下來,她站在原來的炫島門口,無聲地望著一片狼籍的街道,忽然想到了很多問題。
他們接下來住在哪?理發店沒有了,生活來源怎麼辦?流年和杜奇燕也要失去工作了,很多的問題接踵而來,讓晴也突然感覺到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自己的頭頂,她似乎突然理解了邢武眼底深處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奈,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壓力,讓人不堪負重。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蹲下身抱著自己的膝蓋眉頭緊緊皺著,忽然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晴也已經移開的眼神又重新落回到地上,看見一個金屬的圓環,她用腳撥了撥,在黑灰裡撥出一個Q版的假麵騎士,用一個變形的金屬環穿著。
她並沒有在意,站起了身,當她的視線再次落在那個假麵騎士上時,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好像看過這個東西,而且就在最近,在某個地方看到過,可她卻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裡看到過。
她再次彎腰將那枚假麵騎士撿了起來,邢武在後院叫她:“晴也,你在哪?”
晴也將這枚假麵騎士隨手放進口袋裡回過身對他說:“我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