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顯然也知道有些強人所難,倒也沒再生氣,又跟邵離淵三人告辭之後便去了。
邵離淵叫人抬了約莫半人高的卷宗來,其中幾本紙張邊緣泛黃,分明是許多年之前的了,“這就是與本案有關的所有卷宗了,你需儘快看完,將案情爛熟於心。”
龐牧眼神示意,待邵離淵微微頷首後才上前翻動,“……天佑六年,天佑四年,天佑二年……天平四十三年,這是先帝在位的最後一年?”
先帝在位四十三年,年號天平,如今是為天佑八年,正是當今登基的第八個年頭。
也就是說,這一係列案件中最初案發至今已有足足九個年頭!
等外人全部屏退之後,晏驕才滿腹疑惑的問道:“案子我接了,不過如今當真是滿頭霧水。如此大案,我竟聞所未聞。究竟是牽扯到了誰,才會讓他們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京城動手。裴大人是被誰引去的?那惠雲樓可與此案有關?妓/女穿雲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何明究竟受誰指使,是否與本案有牽連?”
她臨危受命,卻對事情起因經過半點不知情,情急之下,一連串的問題便如連珠炮似的丟了出來。
裴以昭眼睛看不見,不自覺側著身體微微前傾,努力分辨他們的聲音來源,聞言歎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晏驕點頭,“願聞其詳。”
“三年前某日,我去歸置結案卷宗時無意中碰落一本天佑二年的冊子,發現乃是一樁陳年舊案。當時我閒來無事,便跟大人申請查辦,誰知越查越深。”
因當時已經過去足足三年,且缺乏證據,重新查辦非常困難,後來裴以昭前去當地走訪,驚訝的發現凡跟當年的案件有關的人,要麼陸續意外死亡,要麼索性舉家搬遷。
“諸位也知道世人安土重遷,豈能輕易離去?索性我便去了當地衙門,要了戶籍遷徙的名冊簿子,去那幾人的目的地查訪,然而當地官府卻證實根本沒人過來。”
晏驕和龐牧頭挨著頭,湊在燈下翻看卷宗,聽他說到此處不由感歎:“這三地皆在千裡之外,難為你竟肯這樣細致,四處奔波。”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職責所在。”裴以昭淡淡道。
晏驕理了理頭緒,“也就是說,凡案件相關者,要麼死了,要麼失蹤了,至今杳無音信。”
若果然如此,確實奇怪的很。
裴以昭點頭,“不錯。”
“當地官員怎麼說?”龐牧問道。
“時隔數年,又逢戰亂、朝堂更迭,許多地方的父母官都換了好幾任,還有的已經入土為安,我實在無法一一驗證,那些卷宗上寫的乍一看□□無縫,隻是凶手至今未抓到。”裴以昭道。
晏驕奇道:“那你又是如何發現異常的?”
說真的,哪朝哪代沒有幾個無頭公案呢?若僅憑這一點就隨意懷疑,那可真是沒頭了。
裴以昭對她的質疑毫不意外,有條不紊道:“當時我看的是天佑二年並州案,卷宗上寫的是死亡五人,仨男兩女皆是箭傷,傷口集中在屍體背麵。最後根據傷口形狀和殘留的箭頭推斷,結論為小股敵軍潰兵流竄作案,死者逃亡時被從後方射倒。”
因地理環境和戰術習慣的差異,不同國家使用的兵器各有特色,造成的傷口自然也有區彆。這麼粗粗聽來,確實好像沒什麼破綻,但他剛一說完,龐牧就毫不遲疑的打斷道:“胡說八道!”
他自己就是指揮過戰役的,不懂事時就跟著父兄與邊國打交道,對這方麵的情況再了解不過,當即言簡意賅的解釋了一回:
大戰的中後期開始,大祿軍隊就實施了包圍推進的清掃戰略,將聯合敵軍一點點逼出大祿境內,並在尾聲順利打入敵國腹地。天佑二年時大戰結束已經近兩年之久,並州距離最近的主戰場也有八百裡,中間跨州連府守備森嚴,怎麼可能還有持有敵國武裝的潰兵流竄?
即便真有漏網之魚,數量也不可能太多,且不說能否同時殺死五人,當時中原百姓們痛恨敵人入骨,若果然遇見敵人,隻怕會與他們同歸於儘,傷口定然不可能隻存在於屍體背麵。
晏驕恍然大悟,“所以說,是有人故意轉移視線,掩蓋罪行?”
裴以昭點頭,“不錯。”
龐牧冷笑道:“隻怕還是個對戰事略有研究的半吊子。”
自以為□□無縫,可根本經不起推敲。
若非上級官員庸碌昏聵,根本瞧不出破綻;那麼就必然是勾結成片,這才視而不見胡亂結案!
晏驕想了下,又問了個關鍵問題,“辦案講究人證物證俱在,既然有此結論,即便沒有人證,必然是有物證的了?”
裴以昭點頭,“確實有。死者早已入土為安,屍首是瞧不見了的,但當時我也看過物證,雖然鏽跡斑斑,但基本可以確定是敵軍常用箭頭無疑,五人共有十三枚。”
龐牧搖頭,“不對不對,破綻越發多了,怪不得你要繼續查下去。”
撒謊這種事是很可怕的,一旦開了口,就要源源不斷的想法子圓謊。而多說多錯,漏洞自然也就更多了。
逃入中原的潰兵身上不可能還持有數量如此之多的箭矢,這是其一;
其二,當年與大祿開戰的邊國皆是遊牧為生,天生擅長騎射,若想殺毫無躲避經驗的普通百姓,一擊即中,根本不必耗費如此多的箭矢;而若想虐殺,必然選擇近身打鬥,弓箭這種遠程攻擊武器就沒了用武之地。
第三,但凡打過仗的人都知道兵器的重要性,箭矢這種可以循環利用的武器,尤其是戰亂時期分外寶貴的鐵質箭頭,根本不會有人舍得丟下。既然人都殺死了,當時也沒被發現,為何不拔了箭走?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都漸漸明白了棘手之處。
戰事持續多年,了解不算難事,可當年戰事吃緊,朝廷規定一概戰利品全部或上繳,或就地應用於我軍消耗,那些敵人用過的箭矢也全部被重新製作成適合我軍使用的款式。
分明身在內地,若還能夠接觸到大量敵軍用箭……隻怕身份非同一般。
裴以昭聞言點頭,拱手抱拳道:“公爺所言細致入微,令人歎服。”
他初次眼盲,一時間尚未適應,聽聲辨位也隻得大概,與其說此刻說話對象是龐牧,倒不如說方向更對著旁邊的晏驕一點。眾人見了,不覺聯想起他往日風采,都是暗中唏噓。
略略沉吟片刻,晏驕追問道:“那原並州知州呢?”
“五年前告老還鄉,回福州老家去了,兩年前死了。”邵離淵涼涼道。
晏驕一挑眉,“死無對證。”
畢竟這天下沒什麼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了。
“我方才粗粗看過卷宗,報上來的共有五起案件,案發前後共計二十三名死者,下落不明者另有十三人,涉及到的七品以上官員少說也能有近十人吧?難不成短短九年之內全都死絕了?”晏驕幾乎帶著幾分賭氣的說。
說句不好聽的,普通老百姓死上十個八個或許上頭都不會在意,但和平年代的官員數年內減員這麼多,更有五位五品知州,再傻的帝王都要起疑心了。
邵離淵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對手還沒蠢到那般田地。隻死了兩個,一老死,一病死,另有一人告老,其餘諸人或升遷或調任,如今天涯散布,對當年之事一概推說記不清了。”
死了的沒法兒問,活著的不給問,難為這麼多年裴以昭還能堅持下來。
大約也正是這份可怕的毅力和恒心,才更讓凶手感覺到了威脅。
短暫的沉默過後,晏驕終於問出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凶手忌憚你到這般田地,想必你心中已有懷疑對象,是誰?”
裴以昭緩緩將正臉轉過來,一字一頓道:“蘇墨。”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