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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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亮升到正中之時,一座古老的建築裡依舊燈火通明。
這兒是格諾斯這座小城為祭祀神明所建立的神廟。
整座神廟裡都被焚燒香草的氣味所籠罩,米黃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
在雕像的正前方,一位風塵仆仆的老者正和打扮不俗的壯年男人正交談著什麼。
上了年紀的大祭司眼窩深深凹陷下去,卻依舊顯出智慧的光芒,他語氣沉重說道:“這是命中注定,我的王。”
一個星期前,格諾斯來了一個奇怪的來訪者。
黑帽黑袍,連手足都不曾露出在外麵半分,唯有寬大的兜帽下露出一點兒白色的下巴。
他自稱帶著神的口諭,其中有關普緒克的婚事,前來麵見國王。
他似乎知曉,國王正為年輕的小女兒還沒有求婚者而日日煩惱。
然而……
從這身型遮蔽,不見其真容的男人說出那道神諭開始,他們的國家,就走上了不幸的道路。
「普緒克不是嫁給凡人的命。」
「在看不見月亮的晚上,將普緒克送到比戴特山的山頂上,迎娶她的新郎並非凡人,而是這世間最為醜陋可怖的怪物。」
國王大駭,王後流出了眼淚。
不過兩日,明明是正值播種的季節,土地卻忽然開始龜裂;甘甜的泉水流出,不過一會兒變得辛辣難飲,這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們所無法接受的變化。
作為格諾斯唯一的大祭司,國王的兄弟,他祭祀舉行的儀式從未有過差錯。
可這一次,他的祭獻卻再也無法得到回應。
格諾斯,似乎被神明遺棄。
他隻得帶著珍貴的獻禮,親自前往帕納塞斯山上的德爾斐神廟,盼望從侍奉預言與消災解難之神的女祭司皮媞亞那裡取得指引。(注1)
他排上蜿蜒如長龍的信徒隊伍,跟隨著人群緩緩來到神廟漆黑的地下。
在這裡,微弱的燭火幾乎沒有亮光。
形容枯槁的女人坐在高高的金屬製三腳架上,她左手捏著一枝月桂的枝條,右手穩穩地端著一隻扁扁的酒盤,視線始終凝固在那三腳架下的深深的一道裂隙,像是從未抬起臉來。
赭色的粗糙上衣簡單地環繞在胸前,即踝裙擺滿繡花紋,即使是那地隙中滾出來的濃煙,也無法掩飾女人身上腐朽的味道。
她低著頭,在這黑暗裡隻有兩顆眼珠亮出銳利的光。
酒液潑灑在那道大地的傷口之上,發出哧的一聲。
濃煙變得渾濁起來。
晦澀難聞的語句不住地從皮媞亞張合的嘴唇之中流淌而出,讓人毛骨悚然。
大祭司驚恐匍匐在地,等待著神明對於格諾斯未來的指引。
皮媞亞捏著月桂的手高高揚起,頭卻始終低垂著,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聲短而急促的嗚咽。
手指乾癟像是老樹根的男預言者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大祭司,汙黃的牙齒裡吐出翻譯後的神諭。
“須得止息神明的憤怒,撫平祂的眉頭。”
大祭司訕訕想要張口——格諾斯從未對哪位神明有過大不敬的行為。
男預言者的語速愈發快了起來。
“那上好的犧牲,是那被選定少女苦澀的愛慕,懷疑的眼淚和無望的希望。”
他點著頭。
“回去吧,為那可憐的女子備上迎接死亡的新嫁衣。”
“回去吧,不要再想著她可以可得到一位人類的丈夫。”
“回去吧,女神的紡錘已經為她織出前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