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東海還沒有吱聲,而朱赤兒不待他人回答,又說道:“譬如,現在深圳南山的豬、鴨,拿到寶安去賣,就是投機倒把。民兵抓到你,東西就沒收了,人還要被關起來。”
夏天看這朱赤兒,也許是出生的時候,長輩起壞了名字:他的臉好像被一把火燒過一樣,做過整容手術,還留下一塊一塊赤赤的疤痕,從眼簾往下直到上嘴唇,尤其左半臉更為難看。看他那樣子,活像一個嚴重的白癜風病人。
朱赤兒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殘疾人了,但他的思維還相當敏捷。他一邊講著話,一邊有規則地輪番看著在座的聽眾。
“有一回我們跑運輸,搞木材,沒有放行條,就跟檢查站的民兵拉家常,把我三天的乾糧和雞蛋都送給了他們,才讓我們走。你們年輕人不知道把自己的糧食給了彆人有什麼危險。在當時,一來不是每個地方都有飯店的,二來有錢不一定能買到飯吃的,因為農民沒有糧票啊!”朱赤兒感慨地說。
這時,莊宇向朱赤兒介紹說:“朱總,我向你介紹:這位是信貸一部的經理徐東海;這位是二部的經理夏天;這位是三部的經理卜一定。”
朱赤兒聽著莊宇介紹,看著被介紹人,點點頭,算有了印象。
莊宇對三位信貸經理說:“這位朱總是我們的重點客戶。他的項目是經過市裡有關部門論證的。以後大家要多關心,支持他就是支持我們金融服務社自己的事業。”
三人點點頭,繼續聽朱赤兒說他自己:“前幾年,我在hn搞信托公司,搞得規模非常大,工、農、中、建四家都覺得我是一塊肥肉,非把我一口吞下去不可,都拚命給錢給我,不要還不行。那時候,我的辦公室門前真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好不熱鬨!有時候,我一感冒,他們便爭先恐後地來看望我,不要提多關心了。到後來,動靜鬨大了,bj的人民銀行說,我不能搞金融。這時,他們一個個慌慌張張、比猴子還急,要我馬上還款。你們想想,大家一齊向我要債,我肯定拿不出。我兩手一攤:‘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你們看,我這爛命值多少錢?你們猜不出。我們老家有一句土話,叫做‘孫兒不吮阿婆無乳的**’。這不,一看我身上擠不出油水來了,他們就報案,抓我住進了招待所,我除了每天三頓飯外,什麼事都沒法乾,浪費了我不少寶貴時間。當然,也浪費了國家不少資源。你看,兩個班的武警戰士啊,每天就保衛我這麼一個農民,多大的浪費!但是,這些戰士都是好人,無論我怎麼樣發脾氣,他們就是不上火,還幫了我不少忙。就這樣,好吃好喝地把我關了這麼一年,什麼好處也沒有撈到。後來,又動員我出來搞實業,賺錢還他們的債。我想,這回他們還算想對了,就響應他們的號召,出來乾上了工業。這叫什麼精神?這叫‘活人不能被尿憋死’的精神。”
朱赤兒喝了一口白開水,繼續說道:“說到我的能耐,我公開說:在當代,我們sc出了兩個偉人,一個是鄧老,另一個就是我。鄧老三上三下,他那種執著,那種堅定,是不錯的。那麼,sc的第二個偉人為什麼是我呢?你們看,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自己也就是一個地道的農民。幾經波折,能夠讓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刮目相看,這不簡單吧?能夠讓兩個班的解放軍戰士守衛著的農民,不是偉人是什麼?我敢說,不要說農民,就說我們國家全民有多少人有這個待遇?多少年了,有多少人看不見我的時候拚命想我;當看到我了,又覺得有點討厭。他們還很害怕我一睡不起呢!”
大家聽到這裡,都有一點笑意了。
朱赤兒也笑了笑,繼續說道:“我這人有一定年齡了,要抓緊工作,不然就對不起我的祖國了,對不起這塊生我養我的土地了!現在我們國內,日本人的轎車進來不是動不動就是三、四十萬一輛嗎?多坑人啊!王主任,我見到你就感到親切,起先,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是因為你長得漂亮讓我看了心動,產生了愛慕之情?顯然不是——我補充說一下:不是說你長得不漂亮,而是我這個人不好這一口;那麼,是因為你是老革命,讓我產生了崇拜之心?也不見得——因為我的自視甚高,從不崇拜人。後來我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想啊、想啊,最後才弄明白:是你的名字安得好——王抗日。但是,我還要說你的不是:你是名義上的抗日,經常被人家嘴上說說而已。而我呢?我是事實上的抗日,是真抗日!我現在就是在做抗日的工作。認真地說,我要用五年時間,實現我們國家有10萬元以下的轎車,讓大部分家庭都買得起,要打破外國人的壟斷。你們看,我的一生,不喝酒,不嫖女人,不圖享受,就喜歡坐好車,現在也就迷上了造車,就隻有這麼一個對車的愛好。我想,我的目的是可以實現的。”
這時,莊宇插話說:“朱總也是我們的股東,到現在,已經幫助我們存入一億多的存款了,確實勞苦功高。朱總,以後要繼續支持我們啊!”
朱赤兒接著話兒說:“說到存款,你們能估計到我用什麼方法拉進那麼多存款嗎?”
大家聽到問話,都不吱聲。
莊宇覺得也應該有金融服務社的人講點什麼,便對夏天說道:“夏經理,你看呢?”
夏天沉默了片刻,思考著:是說呢,還是不說?後來轉念一想,覺得莊宇點將,不說也不行。便說道:“首先,朱總引進外地的存款是自己要用的,那麼,自己拿出這些存款存入的可能性是沒有的。第二,彆人願意不斷地拿錢存進來,而不怕風險,可能有抵押或存單質押,解除了對方對於風險的擔心。第三,除了第一、二筆大額存單有可能先存入資金後開存款單外,後來的資金存入都可能是金融服務社先開存單,拿到對方去質押,貸出款來後,資金才到帳。……”
夏天說到這裡,看了莊宇一眼,莊宇臉上的表情很複雜。而坐在莊宇旁邊的陳士清則微微笑著,夏天估計自己說對了。
這時,朱赤兒自負地對夏天說:“年輕人,說話不要太自信!既然bj的人民銀行總行都怕我,我自然有很多融資的辦法。”
夏天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大家都退出了莊宇的辦公室,而莊宇叫陳士清留下,為朱赤兒辦點事。實際上,這個所謂“辦點事”就是要陳士清為朱赤兒開出一張金額3000萬元一年定期的空頭存款單,以便他拿到中山去搗騰資金進來。這種做法,正是印證了夏天剛才的猜想。
這時,朱赤兒對莊宇問道:“你這位夏天以前是乾什麼的?”
待莊宇把夏天的情況介紹完,朱赤兒說:“你聘請的這三個信貸經理,各有特點。一部的徐東海,我們已經打了幾天交道。人比較懶散和隨便,不是做大事的料;三部的卜一定正像他的名字一樣,什麼都‘不一定’,最滑頭,可以判斷他也最無能,是個做小頭生意的品種,不可重用;唯獨這個二部的夏天,可能日後能幫上你的大忙。從我現在的觀察——你彆看我剛才滔滔不絕的說,我在幫你看著他們呢!這個夏天,最多鬼點子,有個性,可能在銀行專業的知識上也比較硬朗,人也算有陽剛之氣。你看他,敢在第一次見麵時,揭我這個股東的引存款。這從另一個方麵說明,他這個人可能正派。我告訴你,用人這點很重要。”
莊宇說:“我聽你剛才說他,以為你生氣了。”
“不!一點不。”朱赤兒說,“我最怕你招來的都是飯桶,天天對你點頭哈腰。那樣的話,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時,陳士清插話說:“我看他的為人還是正派的。”
……
看官!綜觀自詡為當代“sc兩個偉人”之一的朱赤兒這天的做派,不能用好人、壞人的概念往他身上套。朱赤兒所從事的融資業務,有人說成是擾亂金融秩序,有人則說他是在搞金融詐騙。不論怎麼說,他乾的都不是地道的生意。通常說來,一個成功的騙子與成功的企業家,前提條件都有共同之處,那就是:一是勤力。眼明、手勤、腳快,有縫就鑽,不將任何機會讓給彆人;二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裡最重要的是眼睛要好使,要能正確觀察與之打交道對手心裡想些什麼;三是嘴要會侃,腦要運籌。侃大山的臨界點要在大腦的指揮下,通過眼、耳、口的細微動作,讓對方入戲,但又不能“過了”。這在一般人看來勉為其難的事,朱赤兒卻駕輕就熟,直玩得對手樂顛樂顛的不能自拔。而他自己呢,則在遛人的同時,還在觀察在場諸君的品位高下、能力強弱。當他看到夏天在談笑間便判斷出他在融資時采用的手段,先是一驚,接著出言不遜挖苦一番。到後來,居然向莊宇推崇起第一次見麵的夏天來。
他這作為,就好像一個站在金魚缸旁的看客,在欣賞著一群嬉戲著的金魚的品種純正與否那般。
正是:
莫說過往一進宮,海侃如今玩金融;
忽聞識破錦囊計,惜才不問黑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