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林驟然離世,圈內一片轟動。
雖然之前父子的關係僵化了好多年, 但父親的葬禮周欽堯還是搞得體體麵麵, 算是儘了最後一份孝心。
吳夢那晚被打了兩巴掌, 家中的叔輩沒有一人站出來為她說話,人便也收斂老實了不少, 起碼在操辦後事期間,沒有再提分家的事情。
周澤林的葬禮和告彆儀式當天,陰雨沉沉, 天氣悶熱又潮濕。
周欽堯作為周家的長子,主持了整個葬禮。
親朋好友相繼來吊唁,他的臉上也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很淡很淡, 隻對來人一一道謝, 彆的也不多說。
吳夢則是繼續發揮了精湛的演技,在現場哭得跟在醫院一樣, 悲天悵地,摟著唯一的兒子周瑞,一副孤兒寡母的可憐模樣。
不到四歲的周瑞離周欽堯遠遠的,被那天他戾氣的兩巴掌嚇到了。
每一次看向這個比他大二十多歲的哥哥,周瑞心裡總有一些畏懼, 小小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安。
年幼的小孩對眼下發生的一切還不知道到底意味著什麼。
方萊一家也來到了現場。
走到周欽堯身邊,棠悠輕輕拉著他的手, 在男人手心按了下。
方萊也說:“節哀順變。”
周欽堯點了點頭:“謝謝伯父伯母。”
又對棠悠說:“我沒事。”
之後沒多久, 夏蘇木一家也到了。
雖然在周家出事之後沒有再合作, 但終究曾經有過世交的情誼,過世這種大事,還是悲痛不已,來了現場。
鞠了幾躬後,夏蘇木走到周欽堯麵前:
“周湛,節哀順變,彆太難過。”
周欽堯目光向下:“有心了,謝謝。”
雖然周澤林的輝煌已經過去,但畢竟過去曾經叱詫一時,所以葬禮上來告彆的人很多。
棠悠坐在下麵看著周欽堯有些疲倦的神情,隱隱心疼著。
他一句話都不說,可往往越是這樣,心中堆積和壓抑的情緒也越多。
棠悠歎了口氣,就在這時,夏蘇木坐到她旁邊來,低聲問她:
“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有話跟你說。”
棠悠其實不是很願意,可夏蘇木堅持有重要的事,她隻好跟方萊說了一聲,和對方悄悄退出了現場。
在奠堂外一處偏僻安靜的地方,兩個姑娘站在一起。棠悠問她:
“怎麼了?”
夏蘇木猶豫了下:
“其實這些話原本我是想跟周湛本人說的,但我知道他不想見我……所以我來告訴你,希望你去轉告他。”
棠悠似乎聽出了一絲重要性,神情嚴肅起來:“到底是什麼事?”
夏蘇木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靠過來:
“之前周伯父病重的時候,我曾經在醫院照顧了他很久。好幾次我跟吳阿姨同時在場的時候,她接到一個電話就會神神秘秘的出去。”
“後來有一次我去上廁所,無意中在樓梯間聽到他說什麼……很煩,老頭還吊著一口氣……我不確定跟她打電話的人是誰,但我看得出她跟電話裡的那個人很親密,而且——”
夏蘇木頓了頓:“並不想讓彆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吳夢年輕,不過32歲,跟周澤林算是老夫少妻。
按照夏蘇木這樣的說法,棠悠不禁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她和夏蘇木無聲對視了一眼,就在那個眼神裡,兩個人的想法似乎得到了一致的印證。
“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夏蘇木默默轉身離開,可走出兩步又回頭,“對了,我下個月要結婚了。”
棠悠猛的一愣,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結婚?!”
“我等了他那麼多年,其實早該死心了,你的出現,也算讓我迷途知返了。”夏蘇木很蒼涼地搖搖頭,有些自嘲:“與其等一個沒有結果的愛情,還不如選擇那個,同樣也等了我很久的人。”
棠悠一陣長久的沉默,不知該說些什麼。
夏蘇木揚唇笑了笑:“放心吧。我會努力的讓自己幸福。也祝你們兩個幸福。”
“……”
棠悠心情複雜地回到了葬禮現場。
葬禮已經結束,眾人正在依次離開,棠悠讓方萊和棠遠蕭先回去,在位置上坐著等周欽堯。
等所有人都散了場過後,才靜靜地走到周欽堯麵前。
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剛剛夏蘇木說的話如果現在告訴周欽堯,對他或許是一種更大的打擊。
雖然說吳夢的所作所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是利益驅使,可當赤/裸的事實被撕開,棠悠心裡還是為周欽堯和他死去的母親不值。
葬禮現場,除了自己,就剩周欽堯和吳夢母子。
葬禮結束,周澤林也徹徹底底的走了。周家就隻剩他們三個人,到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遮遮掩掩,再等下去的必要了,
吳夢很乾脆地說:“周湛,到這個時候咱們還是把事情了了吧,以後各走各的路,誰也彆礙著誰。”
周欽堯很冷地看了她一眼:“好,我滿足你。”
棠悠見他們要處理家事,自己不方便留下,便打算離開。
哪知周欽堯拉著她的手:“你跟我一起回去。”
棠悠知道,在周欽堯心裡,從沒有把自己當做過外人。
他所有的榮耀與恥辱,也從不對她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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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棠悠把夏蘇木的話轉告了周欽堯,周欽堯聽著沒有說話,眉目冷冷,末了平靜地回:“知道了。”
棠悠是第一次來周家的大宅。
從這座宅子就可以看出從前的周家有多風光,需要乘遊艇才可以到達的湖中彆墅,天地光影交錯,奢華闌珊。
回到家之後,周家所有的叔父長輩,包括類似周彥這一輩兒年輕的,和周家一直禦用的律師,上上下下一共十幾號人,全部已經在大宅裡等著了。
吳夢看到這個場景,臉色微微怔了下,但還是強自鎮靜的笑:“乾什麼?想仗著人多嚇唬我?”
“不是仗著人多,是想讓周家所有的人都在場看個清楚,免得到時候說我周湛欺負你們母子。”周欽堯說。
吳夢在沙發上坐下來,雙手抱著胸:“行啊,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公正的處理。”
周欽堯神色淡淡坐在她對麵:“公不公正不是我說了算,而是你丈夫說了算。”
吳夢愣了下,隨後狡辯:“什麼叫他說了算?我是他的老婆,他死了,我當然有權利要求分割他的財產!”
“你知道是他老婆就好。”周欽堯話語冷漠而犀利:“沒離婚的情況下,你能得到多少,得看他願意給你多少。”
吳夢:“……”
周澤林這次發病突然,進醫院時就是昏迷的,吳夢根本沒想到他在這之前就留了一手,暗中立下了遺囑。
她臉色雖然有些白,但自己畢竟還有個兒子,這是她的底氣。
吳夢相信周澤林不會無情到不留一個子兒給周瑞。
周欽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王律師,可以開始了。”
“好的。”
棠悠靜靜地坐在角落看著這一出豪門大戲,感慨萬千。
沒有愛的一家人,完全因為金錢和欲/望而聚在一起,勾心鬥角到最後,結局也是可悲的。
她心疼周欽堯,不知過去的那幾年,這個男人內心應該是有多麼孤獨。
律師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遺囑,開始宣讀。
周澤林在遺囑裡說,他名下所有的物業,車輛,股票基金等,全部歸周欽堯和周瑞兩兄弟所有。
吳夢聽完,嘴角不由自主的揚起來:“我早就說過了,大家都姓周,憑什麼偏心,行吧,那就平分吧。”
“慢著。”律師又說:“周先生還有補充條款。”
“?”
“周瑞少爺所得的一切遺產,在18歲之前,由周湛先生監管,18歲之後,由其個人管理。”
吳夢剛剛的三分得意還來不及收回去:“什麼意思?”
律師解釋:“意思就是,周瑞少爺的所有財產所得,周太太您都沒有動用其中一分錢的權利。”
吳夢雙肩一塌,軟在沙發裡:“……”
“當然,周先生也說了,如果周太太你願意留在周家,安心地照顧周瑞少爺至成年,每個月可以有兩萬塊的生活費。”
吳夢囁嚅著嘴唇,頓時惱羞成怒:“死老頭子是不是瘋了?!他是想讓我在你們家守寡守一輩子嗎?兩萬塊?打發叫花子嗎?”
“不滿意?”
周欽堯聲音上揚,慢慢往前傾了傾身:
“行,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我給你自由,你跟周瑞一起走,以後如何與我周家無關。第二。”
周欽堯頓了頓,放下手裡的杯子,冷淡地看著吳夢:
“我給你五百萬,你走,但要留下周瑞。”
周瑞在旁邊,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也聽出大概是要和媽媽分開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去扯吳夢的袖:“……媽媽。”
吳夢不為所動。
她在猶豫,也在權衡。
留下來一個月隻有兩萬,還要守一輩子寡……
現場眾人都在等她的回答。
過了好幾分鐘,吳夢倏地站起來,周瑞拽在她胳膊上的手被迫鬆開。
她麵無表情:“五百萬,馬上打到我的賬戶。”
眾人:“……”
棠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欽堯譏諷地笑了笑。
其實他給的兩條路隻是想試探一下吳夢,沒想到人性的醜惡,在這個女人身上展現得淋漓儘致。
鬨劇塵埃落幕。
周家剩了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兩個人。
年幼的周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幾天的時間,失去了父親的同時,也失去了母親。
他的命運,似乎和周欽堯沒有什麼區彆。
看著大人們爭吵談判,他的眼裡滿是恐懼和不安,等所有人都離開後,周欽堯才慢慢地走到他麵前。
周瑞有一些害怕地往後躲著。
或許是深知吳夢不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周澤林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周瑞,臨死前吊著最後一口氣留給周欽堯的話就是:
“爸爸知道對不起你,但請你,求你,求你,一定要照顧好瑞瑞……”
和一個根本就不愛的人生的兒子,一個隻打算用來換取財富和利益的籌碼,現在沒有了任何意義,吳夢怎麼可能還會讓他成為自己的累贅。
周欽堯在周瑞麵前蹲下來,想起來不及出世的周存,就在這一瞬間,沒有那麼多的恨了。
或許,弟弟隻是換了一種方式來到自己身邊。
周欽堯眼角有些酸,看著麵前懵懂不安的小孩,把他拉到自己麵前:
“彆怕。”
“以後哥哥照顧你。”
四歲的周瑞哇的一聲哭了,撲到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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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澤林過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周欽堯的心情都是沉重壓抑的。
棠悠隻要有空就會去陪著他,但依然很難在他臉上看到一點笑容,他每天除了公司,還是公司。
棠悠明白,周欽堯不想讓外人看出他內心的煎熬和難受,於是隻能用繁重的工作來麻痹自己,掩藏自己。
周澤林過世滿七後,暑假也結束了,海藝新的一學期又開始。
開學之初,棠悠得到了一個意外而驚喜的消息。
之前學校交響團空出的首席大提琴手的位置,學校最終竟然選擇了她。
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向來這個位置隻有大三大四的學生才可以勝任。但其實棠悠從小學習大提琴,演奏功力早已經不輸那些年長的學姐。
隻是這麼一來,以葉媛為首的那幫女同學,暗地裡對她又更加嫉妒了。
九月,也臨近周欽堯的生日,棠悠想趁這個機會給他送一份禮物,好好幫他過一下生日,哄他開心。
可想來想去,周欽堯似乎什麼都不缺,實在不知道送什麼,棠悠跑去問程泫。
程泫幫她出了個主意:
“你呀,什麼都不用買,在自己身上係一個蝴蝶結躺到他床上,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棠悠臉一紅:“……你都亂出什麼主意啊。”
程泫瞥她:“男人最愛的是什麼,我可比你懂。”
棠悠:“……”
實話說,程泫是比自己要懂男人一些。
可一想到那樣的畫麵,棠悠還是覺得有些太羞恥,太不矜持了……
“算了。”她不好意思地把話題跳過去:“我再想想。”
這天剛好是周末,和程泫分開後,棠悠打算回一趟家。
走到學校門口,樂團裡的一位師哥在門口喊住她。
這是團裡彈鋼琴的學長,溫文爾雅,自帶一股才子的氣質。
男生很禮貌地問她:“棠悠,咱們去A市演奏的那個曲譜有一點修改,你拿到最新版了嗎?”
棠悠:“噢,剛剛老師已經發給我了。”
“這樣啊。”男生摸了摸鼻子:“那希望這次咱們能夠合作成功。”
棠悠其實跟這位師哥不算很熟,隻好跟著乾笑兩聲:“會的,我一定會儘力練習。”
男生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那要不我們一起吃個飯吧,順便可以討論一下譜子。”
棠悠微怔,正想跟他說自己還有事不方便,忽然有人打來了電話。
她眼神抱歉了下,拿起來一看,是周欽堯打來的。
接起來:“喂?”
“轉身,上車。”
“?”
棠悠馬上轉頭去看。
今天周末,學校門口的確停了不少豪車,可是她沒看到勞斯萊斯。
周欽堯繼續說:“在你對麵,車牌是766。”
棠悠順著看過去,果然在自己對麵不遠處,停了一輛黑色奧迪。
她應了聲,掛了電話。
然後跟師哥說:“對不起,我今天約了人吃飯。”
男生不放棄:“那明天呢,或者周一也行?”
棠悠禮貌笑了笑,“如果隻是聊譜子的話,咱們在排練室裡就可以,但如果是其他的,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言儘於此,棠悠的立場已經暗示得很明確。
男生也不是死纏難打沒有眼力的,點點頭:“好,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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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馬路,棠悠來到奧迪車上,俯身一看,原來是周彥在開車。
周欽堯坐在副駕。棠悠隻好從後麵上了後排。
小姑娘從炎熱的室外進了開冷氣的車內,正想說一句好涼快,忽然隱隱感覺到車內氣氛的不對勁。
兩個男人都沒人說話的。
坐下來沒多久,周欽堯從副駕駛上下來,也坐到了後排。
總算開了口,就說了倆字,還是個餐廳的名字。
周彥在前麵咽了咽嗓,從後視鏡裡瞟了兩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