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近距離看看。”雲青岑站起來,像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毛頭小子,他捏著拳頭說,“我過去了。”
湯文他們看著他,也沒有阻攔。
雲青岑順著走廊走到了院子裡,他看了眼那隻厲鬼,又看了眼徐凡。
如果徐凡做好充足的準備,這隻鬼不會是他的對手,可惜徐凡沒有。
湯家人的說辭麻痹了他。
就像他自己說的,但凡有本事的鬼,也不可能兩年害不死一個老人。
徐凡嘴裡還在念咒,他不能停下,隻能用眼神示意雲青岑離開這裡。
雲青岑卻不為所動,他甚至挺高興地對徐凡說:“徐哥,我來近距離觀摩一下,我現在一點不怕了!”
徐凡這會兒要是能有動作,一定會朝雲青岑翻一個巨大的白眼。
但他沒有這樣的機會。
厲鬼顯然盯住了徐凡,他甚至沒有管旁邊的雲青岑,而是再次朝著徐凡俯衝下去,徐凡單手捏了一個手訣,然後拇指指甲劃過中指指尖,指尖血飛彈出去,厲鬼發出一聲尖嘯,向後退去。
十指連心,指尖血就是心頭血,但隻有中指有這個能力。
徐凡另一隻手不能動,這隻手的心尖血用過之後,他就隻能等賭。
賭是他先念完咒,還是厲鬼先恢複過來。
但徐凡被逼成這副樣子,依舊沒有著急,他用眼神示意離開雲青岑離開,雲青岑卻站在一邊,一臉讚歎地說:“它真惡心,真厲害。”
厲鬼恢複的速度比徐凡想象的更快。
厲鬼再次衝過來的時候,徐凡準備停止念咒,咬破舌尖還能抵擋一會兒。
可他最終沒有停下,因為雲青岑站到了他的身前,他親眼看著雲青岑肩膀處那似有若無的戾氣忽然變得澎湃龐大,像是無垠深海,深不見底,吞噬一切。
但是雲青岑本人恍然未覺,還在驚歎:“在這個角度看,它更醜了。”
厲鬼張大了嘴,森森白骨滿是死氣,腐爛的惡臭比它先一步到了雲青岑麵前,雲青岑眉頭緊皺,他背對著徐凡,倒不擔心徐凡會看到他的表情。
他朝厲鬼微笑,然後伸出一隻手,搖了搖食指。
厲鬼停下了,停在了距離雲青岑不到一米的地方。
它的雙眼血紅,目光在雲青岑和徐凡身上穿梭,然後它看到了躺在藤椅上的湯老太爺。
厲鬼咆哮著衝著湯老太爺衝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徐凡終於念完了最後一個字:“流金火靈,急急如律令!”
那道黃符化為閃電從徐凡的指尖飛出,從厲鬼的背後刺入。
巨大的雷聲響起。
接連不斷的巨雷似乎就在他們耳邊。
“這是三十六雷總轄咒。”徐凡身體晃了晃。
雲青岑連忙轉身扶住他,關切地問:“徐哥,你沒事吧?你剛在帥呆了!”
徐凡笑了笑,他擺擺手,沒什麼力氣地說:“差點著道了。”
雲青岑不明所以:“什麼?”
徐凡的手放在雲青岑的肩膀上,他微笑著說:“沒什麼。”
那三十二道雷人眼是看不見的,隻有施咒者能看到聽見。
在湯家人眼裡,那隻鬼忽然開始扭曲抽搐,身體像是被人掄著錘子,一遍又一遍的砸扁。
雲青岑看著那隻厲鬼,那厲鬼被雷擊地渾身都在發抖,但它還是堅持向湯老太爺爬去。
它挺過一道又一道雷,但爬行的速度越來越慢,眼裡流下的血淚越來越多。
他也看到了厲鬼的怨念。
這隻鬼是湯老太爺的長輩,按輩分來說,是他的叔叔。
湯老太爺確實欠了他東西。
厲鬼在雷擊下變回了自己原本的樣子,臉上的汙泥也消失了,嘴邊的傷痕愈合,他是個清雋的年輕人,白淨秀氣。
它嘴裡發出“赫赫”地聲音,還在繼續爬。
雷一遍遍擊打著它。
它不是來折磨湯老太爺的,它是來讓他還東西的。
雲青岑穿過它的魂魄,看到了它的過去。
五十年代末,湯老太爺八歲,這隻厲鬼二十七,厲鬼在當地風評很好,他是個醫生,戰亂時期救了很多人。
厲鬼有個愛人,曾經是個土匪,比他大十多歲。
兩人都是男人,在封閉的小城是容不下這種戀情的。
土匪有時候半夜會悄悄鑽進厲鬼的房間,他們沒能瞞住厲鬼的家人。
家人把厲鬼毒打了一頓,關進了祠堂,刀傷就是這時候來的,厲鬼的父親拿著一把刀,把兒子破了相。
當地有個風俗,孩子中了邪,隻要破相,邪魔就會從臉上的傷口鑽出去。
湯老太爺當時還小,他能從祠堂的破洞鑽進去,祠堂是不許孩子進的,但大人越是三令五申,孩子就越是要進去,湯老太爺常進去玩。
隻是這一次,祠堂不再是空的,厲鬼抓住了湯老太爺,求他,讓他去跟土匪說他在祠堂,還把他偷偷藏的祠堂鑰匙交給了湯老太爺,讓老太爺去找土匪過來。
他沒有讓老太爺開鎖,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個人是逃不出去的,土匪來了,就算他們逃不出去,還能見最後一麵。
湯老太爺那時候被厲鬼臉上的傷嚇破了膽子,拿著鑰匙鑽出去之後,不敢去找土匪——他聽父母說過,土匪都是殺人如麻的壞蛋。
但他也不敢讓人知道他進過祠堂,怕挨揍,就把鑰匙扔進了路邊的枯井裡。
沒過幾天,他就把這事給忘了。
而被關在祠堂裡的厲鬼以為湯老太爺去找了土匪,他以為土匪很快就會來,可一天天過去,土匪沒來。
他的父親每天都會到祠堂裡來罵他,說他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是家族的恥辱,說土匪已經走了,說他活著就是個笑話。
厲鬼信了,從他交出鑰匙到現在,土匪都沒來找他。
他在一天夜裡,從隻能容納一個小孩子的洞裡鑽了出去,為了鑽出這個洞,他的手臂折斷了,肋骨也斷了,雙腿也一樣。
他隻能在地上爬,他想不通,為什麼他的愛人不願意來見他最後一麵。
他怨恨的死在了祠堂不遠處的水塘裡。
所以他來找湯老太爺,找對方要回那把鑰匙。
雲青岑看著還在爬的厲鬼,這一幕跟他爬出祠堂的那一幕幾乎一模一樣。
在那個時代,同性戀是禁忌,是精神病,是鬼怪附身,從他的性向被家裡人發現的那一刻起,他唯一的“戰友”就隻有他的愛人。
愛人的“背叛”,對他來說就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他瘋了。
厲鬼最終在這三十六道天雷下灰飛煙滅。
消失的前一刻,它衝著昏迷的湯老太爺伸出了手,似乎在說:“還我。”
雲青岑覺得自己像是看了一出戲,可惜這部戲是悲劇。
而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悲劇。
徐凡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他確實是來讓湯老爺子還東西的。”
雲青岑捂著胸口,誇張地說:“剛剛好嚇人!還有點刺激,像是在看恐怖片!”
徐凡攀住雲青岑的肩膀,用雲青岑的身體支撐著自己,但臉上並不露怯,他笑著說:“這次多虧了你。”
雲青岑不明所以的轉頭,兩人的鼻尖碰在了一起,雲青岑連忙後撤,但徐凡卻因為沒了力氣,向雲青岑的方向倒去,雲青岑連忙又伸手抱住了徐凡,他有些不自然地問:“徐哥,你沒事吧?是不是累壞了?要不然讓他們給你收拾一間客房,你去休息一下?”
徐凡在雲青岑的懷裡,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閉著眼睛:“不用。”
他差點就交代在這兒了,如果不是雲青岑……
徐凡看著雲青岑的眼睛,然後抓著雲青岑的手腕,自己慢慢站穩了,他輕歎了一聲:“剛剛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已經死了。”
雲青岑瞪大眼睛:“啊?!可我什麼都沒做啊。”
徐凡笑道:“你是不一樣的,你身上有彆人都沒有的東西。”
雲青岑摸了摸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徐哥,你彆誇我了,我經不起誇。”
徐凡悶笑了兩聲。
湯家人這時才衝到花園,手忙腳亂的把湯老太爺連著藤椅一起抬了起來,要把對方搬回房間裡。
就連湯文也沒有過來跟徐凡說話,他們必須守著老爺子,時刻預備著老爺子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雲青岑看了眼厲鬼消失的地方,對徐凡說:“他剛剛看起來挺可憐的。”
徐凡知道雲青岑在說誰,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人死之後就不會再有感情,不過是生前留下的一點執念,灰飛煙滅對他來說才是拯救,不必再待在三界輪回當中,不再受苦,得到真正的自由。”
雲青岑偏頭看著徐凡:“是嗎?”
徐凡輕聲說:“不過凡事也有例外。”
雲青岑眨眨眼:“什麼例外?”
徐凡微笑道:“如果是你的話,我不會這麼做。”
“我會讓你留在這個世上,直到你不想再留為止。”
沒心沒肺的怪物,那從未跳動過的心臟此時似乎跳動了一下。
徐凡輕聲說:“從沒有人會讓我有這樣的想法。”
“隻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