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岑滿腦子都是從地府裡逃出來的鬼,惡鬼出逃這種事在地府並不鮮見,鬼差曾經也隻是小鬼,又沒有通天徹地的能耐,十殿閻王各有職責,每一殿的王都管著十六個小地獄,還要糾纏人間大惡,惡鬼鑽空子逃出來的少,但每隔幾百年總能逃出來幾個,到時候為禍一方又會被抓回去。
但也有些本事大會隱匿的,出逃至今也沒被抓回去過。
他不過分高看自己,但從馬哥嘴裡聽到的時候還是嘴饞。
接下來的幾天,雲青岑跑完了開公司的所有程序,蘇銘全程都跟著他,也不知道蘇銘是記吃不記打還是習慣了雲青岑的態度,雲青岑問什麼他說什麼,一點隱瞞都沒有。
“冰的。”蘇銘剛從超市傳來,他帶著帽子和口罩,把手裡的一瓶汽水遞給了雲青岑。
雲青岑坐在辦公樓樓下花壇邊的長椅上,接過了蘇銘手裡的汽水,他們剛從辦公樓下來,雲青岑上去看了眼裝修進度。
因為預算充足,設計公司用的材料都是市麵上最好的,就連漆,都是剛剛研發出來的最新環保漆,號稱刷好就能入住。
雲青岑也不在乎真假,反正他是不會被影響的。
“對了。”蘇銘有些躊躇地坐到雲青岑旁邊,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那瓶水,似乎有話憋在他的肚子裡,想說又不能說。
雲青岑仰頭喝了半瓶水,轉頭看著蘇銘,蘇銘在雲青岑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著雲青岑的眼睛。
雲青岑:“有話就說,彆吞吞吐吐。”
蘇銘:“……鄭少巍給我打電話了。”
雲青岑笑了笑:“你跟我說這個乾嘛?想跟他舊情複燃?”
蘇銘有些尷尬的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不過聲音輕快了很多:“不是這個,我跟他的事都過去這麼久了,他說想見你,但打不通你的電話。”
“我不接沒有備注的電話。”雲青岑在陽光下仰起頭,秋日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發絲上,臉頰上,從蘇銘的角度能看到雲青岑臉上的絨毛,幾近透明。
隻有這個時候,雲青岑看起來才“溫軟”。
蘇銘小聲說:“他打到我這兒來了,讓我跟你說,他都知道了。”
雲青岑笑道:“他知道什麼?”
蘇銘:“他說他去找了傅明睿。”
雲青岑翻了個十分優雅的白眼,傅明睿是不會跟鄭少巍說出真相的,但這兩個從來都是一見麵就掐,氣急攻心自然就會口不擇言,不該說的話也就會說出來。
並且傅明睿還很可能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蘇銘:“對了,他還說,你放在他那的東西還在。”
蘇銘有些奇怪:“你們很早就認識了嗎?那為什麼……”
雲青岑伸了個懶腰:“多少年前的事了,他隻不過是現在才記起來。”
蘇銘勉強相信了這個解釋。
蘇銘小聲說:“其實他不發火的時候還是挺好的,但也不能怪他,好像是自從雲青岑死後,他脾氣就更差了。”
“其實他也挺癡情的,死心眼。”
等蘇銘感歎完,一抬頭,就看到雲青岑似笑非笑的表情。
蘇銘連忙轉頭,不去看雲青岑。
雲青岑:“蘇銘,你是不是賤啊?”
蘇銘想把腦袋埋進懷裡。
他小聲說:“除了我爸媽以外,鄭哥對我最好。”
雲青岑站起來,把還剩一點的汽水扔進垃圾桶裡,然後才對蘇銘說:“你犯賤是你的事,彆到我麵前來說,聽著惡心。”
換一個人,聽見這麼難聽的話,不說罵回去,也要甩袖子走人。
但蘇銘不——他開始了自我反省,然後說:“他雖然總把我當雲青岑,但偶爾,就偶爾的時候,他對我其實挺好的,跟朋友一樣,也會和我聊工作上的事。”
“還會把他的朋友介紹給我。”
蘇銘歎了口氣:“其實還是我的錯……”
雲青岑震驚的回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蘇銘。
蘇銘:“是我不夠有能力,如果我能跟他平起平坐,說不定能當朋友,他也不會把我當雲青岑。”
雲青岑一直以為自己什麼人都見過,但怎麼也沒想到,世上還有蘇銘這種腦回路如此奇葩的人。
他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蘇銘,感歎道:“你是天生欠虐吧?”
蘇銘不承認:“我隻是習慣站在彆人的立場想事情。”
雲青岑:“那你躲在鄭少巍背後的時候,怎麼沒站在我的角度想事情?”
蘇銘認真地說:“我想了。”
蘇銘又開始了自省:“我現在覺得,我當時就像你說的一樣,雖然知道自己錯了,但舍不得手裡的東西,所以就要把錯都推到彆人身上。”
他反省完了之後,還下了個批語:“我當時確實不是東西。”
好話壞話都被他自己說完了,雲青岑一邊無語一邊覺得好笑,他逗蘇銘:“我要是真留你在我身邊打一輩子工,你怎麼辦?”
蘇銘:“不知道……”
他抬頭看了眼天,然後說:“我沒遇到鄭哥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是個沒主意,隨波逐流的人,彆人拉他向善,他也能向善,彆人趕他從惡,他也能從惡。
雲青岑:“等公司的運營穩固了,不需要你了,你就回你的娛樂圈吧。”
雲青岑這麼說,蘇銘也很快接受了,他點點頭:“好。”
雲青岑笑道:“你回了娛樂圈也要給我做事,你這輩子都歸我使喚了。”
蘇銘點點頭,沒有任何反抗情緒。
蘇銘問:“你真的不接鄭哥電話嗎?”
雲青岑無所謂道:“不接。”
蘇銘沒忍住說:“鄭哥說話的時候挺急的,可能真有什麼急事。”
雲青岑冷笑了一聲:“蘇銘,我教你一個道理。”
蘇銘看著雲青岑。
陽光籠罩了雲青岑全身,卻沒有給雲青岑帶去一點溫度,雲青岑:“彆把彆人當回事。”
蘇銘腦子卻回蕩著鄭少巍歇斯底裡的聲音。
昨天晚上他回到家,正準備去衝個澡,早點睡覺,這段時間他充實極了,每天做事的時候都想著雲青岑一定會誇他,即便雲青岑還誇,但他隻要想一想,就覺得很滿足。
他知道雲青岑看不起他,所以雲青岑的誇獎對他來說分量才更重,好像雲青岑誇他一句,他就能得到一點救贖。
好像他不是真的那麼無能。
然後鄭少巍的電話就來了。
蘇銘原本不想接,他都能想到雲青岑在他身邊的話,肯定會諷刺他是一根骨頭就能收買的狗。
可他還是接了,可能是因為他最艱難的時候鄭少巍拉了他一把,也可能是因為確實舊情未了,越是得不到,心裡就越想,越鑽牛角尖。
他一接電話,就知道鄭少巍此時正在崩潰的邊緣——他跟了鄭少巍幾年,知道對方隻有每年雲青岑的忌日才會這麼崩潰。
“有人說看到你跟雲青在一起。”鄭少巍甚至沒有跟他打個招呼。
蘇銘:“我最近在……”
鄭少巍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跟雲青在一起嗎?在不在一起?!說話!”
蘇銘聲音更小了:“沒有……”
鄭少巍深喘了幾口氣,他似乎還哽咽了一聲,等他再次張口,聲音卻在顫抖:“他沒接我電話,我換了幾個手機,他都沒接。”
蘇銘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了,可能說雲青太忙,也可能是說這幾天自己沒跟雲青見麵。
然後他聽見鄭少巍哭了。
那時候蘇銘整個人身體都僵硬了,他見過鄭少巍發脾氣,他發起脾氣來不分敵我,但從沒見過鄭少巍示弱。
然後鄭少巍就強忍著對他說:“下次你見到雲青的時候,就對他說,我去找了傅明睿,他給我的東西還在我這裡。”
鄭少巍說完這句就掛斷了電話。
蘇銘卻拿著手機,怎麼也無法平靜。
他沒見過鄭少巍脆弱的時候,鄭少巍似乎從來都是天最大我第二,有一種舍我其誰的狂妄,他有時候也很溫柔,尤其是鄭少巍把他當做雲青岑的時候。
他曾經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把鄭少巍擊垮。
可剛剛鄭少巍說的話,卻讓他覺得鄭少巍正處於一場無形的戰爭中,而戰爭還沒開始,他就已經投降了。
他甘願放棄一切,包括他的自尊。
雖然很像命令,但蘇銘聽得出來,鄭少巍是在祈求他。
蘇銘看向站在他麵前的雲青。
他走神的想,那個死了雲青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為什麼那麼多人對他趨之若鶩,那麼多人愛他,他卻還是選擇了死亡?
他活得那麼輕鬆,那麼肆意妄為,卻還是無法滿足?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