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海朝本來想否認來著,不知道怎麼應了下來:“嗯。”
蔣勝軍詫異地擰了下眉,終究沒說什麼。
“有吃的怎麼還能昏倒?醫生說你胃裡空空的,好幾頓沒吃東西,怎麼回事?”
“不想吃。”
“不想吃?為什麼?”
他不耐煩了:“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哪那麼多為什麼。”
蔣勝軍深呼吸,煩悶地揉弄額跡:“你是存心想跟我懟嘴是吧?”
哪曾想蔣海朝這廝直接閉嘴不說話了。
“再有半個月你就解放了,忍一忍。”
蔣海朝冷冰冰的掀開眼皮,覷他:“你確定是解放,不是把我推進深淵?”
蔣勝軍最恨兒子用這中漫不經心的眼神看自己,他無法克製地怒了。
“聽聽你說的是什麼話!你爸我還能害你不成?蕙佳那丫頭聰明伶俐,又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乖孩子,配你這混小子那簡直是你的福氣,彆身在福中不知福!”
“嗯。”蔣海朝再一次閉嘴,他一句話都不想跟他爸多說,說一兩句就要生氣,真沒什麼好說的。
爭執聲戛然而止,一張嘴當然爭辯不起來。
其實在來之前,蔣勝軍還告訴自己,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要跟兒子吵架,沒想到這才開了個頭,就抑製不住怒火。
深呼吸,強迫自己緩和情緒,直到胸腔裡的一股子怒火消下去,才勉強平和地開口。
“你昏倒的事兒我沒給你媽講,免得她擔心。”
蔣勝軍還想說點軟話好話,沒想到出口就成了:“恢複之後給我回團裡安安分分待著!彆再給我惹幺蛾子!”
父子倆最後依舊不歡而散。
直到他轉身走出病房,蔣海朝才發現,父親的背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有佝僂之意,他的步伐也不似年輕時的矯健,黑發裡隱約的白色愈顯老態。
宋雲打水回來的時候,蔣海朝已經躺下睡了。
望著他安靜的睡顏,他閉著眼不說話時,更顯得五官柔和。
她的心口漲得滿滿當當,好像隻要看著他,就什麼也不奢求了。
將暖水壺塞回床頭櫃,再拎了隻小板凳趴在蔣海朝床邊,打算就這樣對付一個晚上。
沒想到幾乎在她趴下的一刹那,蔣海朝就醒了過來。
他推搡她的肩膀,嗓音啞然:“你彆在這裡睡,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宋雲揉揉眼睛,搖頭:“那不行,你是病人,我得時刻照看你。”
蔣海朝擺頭:“不用,我自己能行。”
宋雲比他固執:“不行,病人就是病人,自己怎麼行,而且我走了你多孤單啊,這裡就你一個人。再說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我住宿舍呢,我爸媽不知道我在你這兒。”
蔣海朝意味深長看著她,眼底晦澀不明:“你在這裡我睡不著。”
宋雲怔楞了半秒,摸了摸鼻頭,指著隔壁床:“那……那我去隔壁睡。”
“……”
四目相對,靜默無言。
蔣海朝翻了個身坐起來,嗓音微啞:“宋雲,你回去睡,我有個事情拜托你。”
“什麼?”宋雲不解地看著他。
“你得回文工團一趟,我之前交代過警衛員,最近這段時間會有人來文工團找我,如果有人找我,你讓警衛員通知你,你再來醫院跟我說。”
“什麼事啊?”她問。
蔣海朝呼了口氣:“你不需要知道是什麼事,你就說你幫不幫我。”
望著他深邃的烏瞳,宋雲自然無法拒絕:,無奈垂眸:“好吧,那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謝謝。”
一夜無夢。
……
這邊文工團,從辦公路跑出來後便心神不寧地在主乾道上瞎逛悠好久的顧芊,最後還是舍不得,又折回辦公樓打算把飯盒撿回走。
人的錯不能把怨氣撒飯盒上,多好的一鐵皮飯盒啊,裡麵都是肉和大米飯呢,他不吃就拿回家給小侄女,丟了多可惜。
然而當她辦公樓時,飯盒早已不知所蹤。
她納悶地在周圍尋找一圈,仍舊一無所蹤。
暗道或許是被人撿走了,失望而歸。
唉,衝動了衝動了,白糟蹋一隻飯盒,糟蹋不說,還得自己掏錢再買一隻新的還給他。
想到飯盒,難免想到她和蔣海朝之間的協議,隻剩最後四天了。
過了這四天,或許他們以後再也不會有交集。
顧芊悻然而歸。
離開辦公樓後,居然在主乾道上看見了宋雲,她還是穿著在辦公室裡的那件格紋襯衫,眼下正急急忙忙背著包往文工團大門口跑。
像是有什麼急事,顧芊多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這不關她的事。
“你確定沒看錯?”
“沒!醫務室的擔架親自過來把人抬走的!”
“那為啥又跑醫院去了,很嚴重嗎?”
“或許是吧,也可能是蔣部長不放心,能送醫院那肯定往醫院送。”
途徑籃球場,顧芊靈敏的捕捉到某人嘴裡談論的“蔣部長”三個字。
莫名想起蔣海朝,顧芊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幾人屁股後,他們仍在議論。
“早上我還看著他好好的呢,就是臉色不怎麼好,挺虛弱,怪不得呢,”
“嗐!人家還有爸,總歸不能我們該操心的事兒。”
腳步聲驟停,顧芊愣住。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這些人的八卦裡沒說蔣海朝的名字,但她就覺得這是他。
再聯想到剛才看見宋雲急咧咧地跑出文工團,一定發生了十分緊急的情況,才會……他們說的一定是蔣海朝。
可他為什麼被抬進醫院了?發生了什麼事?
心臟忽然無序地打跳起來,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她的喉嚨,失神,啞然,乾涸……
望著逐漸走遠的幾人,顧芊想上去問清楚,卻沒勇氣。
萬一,她想,萬一呢……萬一他們說的不是他……再說了,她有什麼資格問呢,他們倆什麼關係?
腦子一旦糾結起來,那可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了。
顧芊終究沒能有勇氣追問,慢吞吞地挪步回了後廚。
放在餐櫃下的飯盒,早已涼透,打開來,水汽將飯盒蓋打地濕乎乎,水珠順著飯盒紋路滑下,落在手背,很冰,涼得透骨。
麻木地吃完飯,繼續開始下午的忙碌。
今天一整天顧芊都不對勁,嚴大福好幾次對著她欲言又止,又怕她是肚子疼所以無精打采,便沒說什麼。
下班後,顧芊拎上飯盒便匆匆離開文工團,跑到大門口的時候,居然又遇到了蕭亞軍。
這下她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等在這裡的。
“好巧。”蕭亞軍一眼就認出了她,大步流星從路對麵走來,便笑著:“剛才路過這裡,見人多,我猜你們團裡應該下班了,就在這等了一會兒,沒想到這麼快就見著你了。”
大高個兒在這年代格外顯眼,加之蕭亞軍又是從貨車上下來的,好些個路過的男女同誌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見到他正同文工團一女同誌說話,眼神開始八卦的轉動。
顧芊皮笑肉不笑,沒在意四周的議論,一整天都緊繃著的神經讓她沒有精力再應付他。
“嗯,先回家了,再見。”
蕭亞軍把人攔住,笑嗬嗬地看著她,眼露真誠:“既然這麼巧碰到了,乾脆我開車送你回去吧,我開車快,幾分鐘就到了。”
顧芊搖搖頭,擠出微笑:“不了,我不太習慣坐你車,有點暈,我還是走路吧。”
這年頭很多人暈車,這不稀奇,蕭亞軍以為她也是,撓撓頭想了一會兒,倒是沒勇氣強求。
“那行,你今晚有事兒嗎,電影院新出了一部片子,叫什麼《青春似火》,你想看嗎?我請你。”說罷補充一句:“我有自行車,我自行車載你,應該不會暈。”
顧芊仍舊禮貌地拒絕:“抱歉,今天身體不舒服。”
饒是再傻的人這下也能聽出顧芊話裡的拒絕。
他仍在笑,隻是笑中夾雜了一絲尷尬。
撓撓頭,蕭亞軍說:“行,那你回家好好休息,改天再說。”
“嗯。”
顧芊頭也不回地離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野範圍,蕭亞軍才悻然離去。
顧芊向來深眠,今晚卻難得地做了噩夢。
夢境十分真實,她夢見蔣海朝帶著宋雲炫耀似地來自己麵前,說他倆談對象了,
其實蔣海朝跟誰談對象都不關她什麼事,可為什麼自己聽到消息的一刻,心臟又痛又酸脹,即使隻是個夢,那痛感卻如此真實。
顧芊當時隻覺得好生氣,好生氣,她氣得揮開拳頭把人揍了一頓,蔣海朝一身的肌肉竟然沒打過她。
最後他被顧芊打了個半死,癱在地上呻/吟,宋雲尖叫著跑過來,邊跑邊說:“顧芊殺人了!顧芊把人打死了!”
宋雲心疼地把人從地上抱起來,溫柔地給他吹傷口,最後還把人背去了醫院。
心臟比剛才還要痛,顧芊紅著眼跟上去,卻在即將踏入病房的一瞬間,醒了過來。
麵頰有濕潤的痕跡,她抬手,摸了滿手背的淚珠。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她捂住亂跳的胸口,腦子很亂,身上突然湧上燥熱。
掀開被褥,冷意襲裹全身,使得大腦清醒過來。
這個夢實在是好真實,但又很讓人慪地慌。
顧家沒有手表,堂屋裡倒是有一隻老式掛鐘,這還是大哥在世的時候從舊貨市場淘來的。
出門看一眼時間,早間六點,離上班時間還早,索性起床給家裡人做頓早餐。
她手藝極好,雖然家裡沒多少好材料,經她手操作一番後,比食堂還豐盛。
紅糖餡兒的包子,水煮蛋,鹹菜絲兒加一小撮糖下鍋爆炒,加入臘肉丁,鹹香開胃,再配上一鍋黑米粥,豐盛地一度讓顧家人以為顧芊又升職了。
哪知她隻淡淡地應道:“心情好,給大家做頓豐盛早餐。。”
心情好?
望著自家妹妹平淡無波的臉,任誰也不覺得她今天心情好。
飯後趕往文工團,今兒個路口沒“偶遇”蕭亞軍,顧芊呼出口氣,暗道這人要是知難而退了倒也好,免得她還得想理由拒絕他。
進入文工團時,下意識往門衛室瞧了眼,但沒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
他不在……意料之中罷了。
原本從文工團大門到後廚,不用經過辦公樓,可她還是繞了路,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他不在。
昨天因為蔣海朝心神不寧了一整天,今兒個可要打起精神好好工作。
認真炒完菜,再盯著陳向前和羅彬兩個把剩下的菜做出來,開始裝盒飯。
也不知道蔣海朝今天回來沒有,她糾結了半晌,考慮要不要給他帶飯,或者先到辦公樓打聽他在不在,在的話就……
“你塞什麼東西呢?”
顧芊正胡思亂想中,一下往布袋裡掏,一下又把東西塞回去,如此反複再三的動作吸引了嚴大福的視線。
她忙做賊心虛塞回去,“沒。”
慌裡慌張,換誰能信沒有鬼。
趁她不注意,一把奪過她的布袋。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裡,打開一瞧。
嚴大福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就一新飯盒,至於嗎掏來掏去。”
顧芊:“……”
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是在猶豫要不要用嗎……”
“買來不用你買來乾嘛?”
“也是。”
在眾人的注目下,這隻新飯盒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
飯後,到底忍不住,顧芊找借口出了廚房。
徑直奔向辦公樓,來到蔣海朝辦公室門口,門是開著的,裡麵沒人,焦急地在門口踱步幾個來回,總算見到有人回來。
她顧不得其他,忙上前把人拉住,問:“同誌,請問你知道蔣乾事去哪兒了嗎?我找他有點事。”
軍便裝的男同誌將顧芊上下打量一陣,覺得眼熟,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是食堂的小女工。
“蔣乾事昨天生病被送去醫院了,估計最近不會在,你改天再來找他吧。”說罷眸光依舊流連在她臉上。
“好吧。”顧芊失望而歸,原路返回。
直到走進廚房,她才恍然大悟一樣,懊惱地揉了兩把頭發:“不會被我氣病的吧……早知道他身體虛弱,就不跟他硬剛了,唉。”
“跟誰硬剛?”嚴大福捧著茶缸靠在木椅上喝茶,姿態悠閒,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
顧芊抬眼,訕訕一笑:“沒誰。”
嚴大福不信,目光反複流連在她周身:“我看你昨天心神不寧,今天還心神不寧,想什麼呢?”
“沒……”顧芊腦速飛快轉動:“我在想怎麼提升廚藝呢。”
嚴大福哼了哼:“你這廚藝不用再提了,再提就真沒人能超越。”
這誇得,多少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猛然間想起什麼,顧芊忙跑到嚴大福身前,問他:“大廚,蔣部長今天上班了嗎?”
嚴大福莫名其妙瞪她:“蔣部長哪天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