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移到另一邊第二頁,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行加粗加大的醒目標題:
【驚!國家重大技術突破!隻需兩小時,輕鬆完成DNA親子鑒定!】
再往下,是一小段技術簡介,用標準的正文字體寫著:
【DNA親子鑒定,脫氧核糖核酸(英文DeoxyriboNucleicAcid,縮寫為DNA),通過法醫學、生物學和遺傳學的理論和技術,展開的一項驚人的科學生物成就!現技術可通過毛發、指甲、血液、唾液等用於親子鑒定,隻需兩小時,即可進行親權鑒定!百分百準確率,國家重點引進項目,含《DNA委托鑒定書》,具有法律效力,能夠被法院、司法機關認可,項目現已在各大省會開展……】
一字一字仔細地看過去,李蕙佳已然被嚇傻。
報紙在她手中呈現輕微的抖動幅度。
見狀,蔣海朝知道,魚兒上鉤了。
趁她看得認真,眼疾手快扯下她一根頭發。
一瞬間的刺痛將李蕙佳驚醒,她愣了一秒,反應過來後瘋了一樣去搶,可兩人身高體力懸殊,蔣海朝怎麼可能讓她搶到。
他筆直站著,居高臨下睥睨她,纖長的頭發絲在燈光下熠著黯淡的光。
“李蕙佳,你確定……你還想嫁給我嗎?你真以為我沒有辦法澄清?你真的考慮好了真相公布的後果了嗎?”
在她逐漸絕望的眼神裡,蔣海朝不急不緩地嗓音,如惡魔絮語吐出。
“不止是你的名聲受損,你父親的,你母親的,你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你。”
“不僅如此,以後你去上班,你的同事又會怎麼看你,你的上司你的領導又該如何看你,你覺得你的工作還能保住嗎?”
說罷,漫不經心地把外套拉鏈打開,將她的頭發絲塞進外套暗袋中。
確認存放無誤後,拉好拉鏈,把報紙從失魂落魄的李蕙佳手裡搶過來。
報紙一個不岔就被他搶了去,李蕙佳連孩子都顧不得護,瘋一樣往他身上撲。
“還給我!還給我!”
即使墊著腳,卻連邊都摸不到。
她氣得流眼淚,她氣得邊哭邊打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搖搖欲墜,蔣海朝握住她的手,才不至於讓她摔倒。
如果不是顧忌她肚子裡的胎兒,他可不會這麼客氣地對待一個給自己潑臟水的女人,即使她喜歡自己,即使她有“苦衷”。
“還給我!還給我!這是假的!是假報紙!”
他冷哼,嗓音冷冽如冰錐:“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這是這是解放日報!解放日報的東西還能有假?!”
李蕙佳已然呆滯,淚如泉湧。
她懇求,痛哭,慢慢滑到在他麵前:“你彆這樣……海朝,我求你,你彆這樣……”
蔣海朝居高臨下睥睨她,她可憐淒慘的哀求,隻會讓他產生痛快感。
“你彆以為我不敢宣布,你彆以為我多看重臉麵。大不了被大家罵一罵,被大家嘲笑幾句接盤俠。但你可就不一樣了,李蕙佳,你覺得這事兒一出,你以後還能嫁得出去嗎?哪個男人會要一個連自己名聲都敢不要的狠女人。”
絕望爬上她的臉,她滿目哀戚,從蔣海朝寒潭般的眼睛裡,她看見了自己悲慘的未來。
他不要他,他也不要他,沒有人願意要她,沒人在意她是死是活。
到底還有誰愛她?
“趁現在,咱們兩家都沒對外宣布,我勸你坦白從寬。”
蔣海朝說話向來不顧及彆人的感受,威脅道:“如果你還是死不承認,好好想想你父親的前途,你做了這種醜事,他們還能在單位待下去嗎?他們丟的起這個臉嗎?”
蔣李兩家其實就是怕丟臉,所以沒有對外宣布李蕙佳未婚先孕的事兒,隻等結婚了,孩子才能名正言順生下來。
空曠的客廳一片死寂,放眼望去,寒徹骨。
李蕙佳絕望地癱在沙發上,雙目失焦,再沒了欣喜和希望。
“我說……我說……我都招了……”
……
李蕙佳毫不隱瞞地把孩子生父交代了出來。
答案出乎蔣海朝的意料,那人不止蔣海朝認識,甚至蔣家、李家人都認識。
隔壁臨市軍區政治部組織部部長,陸中磊的兒子,陸進舟。
與蔣家李家算是多年老相識,但陸進舟的父親一直跟李蕙佳的父親不對付,陸中磊跟李建中還是競爭關係,後來陸中磊鬥敗,調離了文工團。
一來二去的,兩家關係逐漸破裂。
所以李蕙佳不敢告訴家人,她跟“仇家”的兒子處過對象,她不敢,也不能。
“你不會知道,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那時候有多痛苦!如果你不那麼絕情地拒絕我,如果你不說出那樣傷人自尊的話,我也不會被他騙!你知道的,我情緒一上來我自己都控製不了,我那時候實在是太崩潰了,是陸進舟陪在我身邊,安慰我,給我愛,他滿足了我一切心理需求。”
當初她喝了點酒,向蔣海朝告白,他不同意,斬釘截鐵地拒絕,這嚴重傷害到了李蕙佳的自尊心。
她死纏爛打,不折不撓,陰招損招一一使出,逐漸讓蔣海朝失了耐心,他怒罵她不知廉恥,罵她犯賤,一怒之下,她生出了報複的心理。
她離奇失蹤了一整晚,最後是蔣海朝在城郊一處偏僻的危房將她找到的。
那時候天光露出魚肚白,她被他從外麵帶回家,那一晚上,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發生過什麼。
蔣海朝雖然解釋過兩人之間沒發生不可告人的事,卻沒幾人相信,好巧不巧後來出了李惠佳懷孕的事兒……他愈發百口莫辯。
李蕙佳趴在沙發上,像是真心悔過一般,掩麵痛哭:
“他瘋狂地追求我,他說想跟我結婚,想娶我。我信了,所以我和他處對象,但他說想我們關係穩定一些再公布,所以我誰也沒告訴。我看得出來,他那時候是真心對我好,他嗬護我體貼我,他甚至會把他每個月一半的工資花在我身上,他給我買吃的,買漂亮衣服……我那時候也是真心喜歡他,那段日子太美好,我甚至完全忘了你,忘了你帶給我的痛苦。”
“所以你就傻乎乎地把自己交代了?”
淚水戛然而止半秒鐘,過後湧得更旺:“我也不想的,我哪裡知道他在騙我,他做了壞事就跑,我一點準備也沒有,我也很害怕,我也很無助!”
“我甚至不敢告訴我爸媽,我知道他們疼我愛我,正因為如此,我害怕看見他們失望的眼神,所以我一個人去了醫院。”
“我明明想把孩子打掉的,可醫生說我的身體條件不允許我打胎。巧就巧在,我姑媽在市中心醫院上班,她發現了我懷孕的事,然後告訴了我媽。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他們衝過來質問孩子是誰的,我真的已經嚇死了,我害怕極了,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說誰,我……我腦子一熱,我……”
“所以你腦子一熱就把臟水潑我身上?”
蔣海朝臉色如墨,眸中醞釀起洶湧波濤。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了,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蔣海朝說一句,李蕙佳就有反駁的話術:“我也不想的啊……我隻是渴望能有人疼疼我,有人愛我,我滿腔真心,我難道就該死嗎!”
蔣海朝覺得李蕙佳這人簡直傻得可憐又可恨:“你爸不夠疼你嗎?你媽不夠疼你嗎?你非要個外人來疼?我說你這人就是欠虐!”
“我隻是渴望得到愛,我做錯了什麼?明明錯的是陸進舟!”
“李蕙佳,做人不能太自私!”這件事沒有孰對孰錯,即使是蔣海朝,也沒法完全把自己撇清乾係。
“可……可我也是因為太喜歡你,太在意你,要不然我也不會……”
“行,你說你喜歡我,那你又為什麼要跟他上床?你的喜歡到底是什麼?就是跟彆的男人上床,然後送給我一個小崽子是嗎?”
他氣得咬牙切齒:“彆說我不喜歡你,我就算喜歡你,你覺得我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嗎?”
李蕙佳滿眼哀慟:“海朝……”
“行了,你知道我為什麼同意跟你結婚嗎?我隻是想報複我爸罷了,但現在我不想報複了,我發現這是一件很蠢的事。”
“海朝……海朝……我對不起你……”
李蕙佳又何嘗不是為了報複。
為了報複蔣海朝狠心拒絕自己,傷害她的自尊心,所以一時腦熱,糊塗,才會跟陸進舟……
那一晚過後她就後悔了,尤其是當陸進舟跟隨他父親離開鹿城後,她一度崩潰。
偏生這件事她誰也不敢告訴。
她也要臉啊!
除了蔣海朝,她不知道這孩子還能認誰當父親。
“你tm是在害我一輩子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算什麼愛?你這叫自私你懂不懂!”
比李蕙佳的咆哮還要刺耳的聲音出現,讓她徹底怔住,反應過來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她衝動,她做事確實衝動不計後果,要不然也不會有肚子裡小生命的出現。
蔣海朝越想越氣,站起來,叉腰,緩和了好一會兒,發泄似地爆出一句臟話。
“陸進舟那個崽種!我遲早把他逮了剝皮抽筋!”
“那把他扒皮抽筋,那我怎麼辦,我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
蔣海朝氣不打一處來,胸膛起伏著,冷眼睨她:“說對不起沒用,等會兒你爸媽下班,你親自去給我澄清一遍。”
李蕙佳衝上來抱住他的大腿,邊哭邊搖頭:“不可以!不可以!我一個女人家,孩子沒有父親,他該怎麼活啊!”
“誰乾的找誰去啊!陸進舟又沒死!再說,就算你的孩子沒有父親,你們李家有權有勢,還怕養不活一個孩子?”
李蕙佳瘋狂搖頭:“我……不行的,不行的……你是清白了,可我怎麼辦?我才二十一,我還有半輩子的人生,你要是不跟我結婚,我以後還能活嗎?”
蔣海朝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怒斥:“李蕙佳,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你的錯誤憑什麼要我買單?你的下半輩子沒法過,我的下半輩子又該怎麼過呢?”
她還在做最後的無力糾纏:“我會對你好的!我一定比你媽對你還好!我發誓!隻要我們結婚,我也會給你生孩子,我會儘到一個妻子的義務,我……”
“夠了!”蔣海朝厲聲嗬斥,情緒已然繃到極致:“你到底還清醒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可笑又無恥的話嗎!”
被蔣海朝厲聲斥責一頓,李蕙佳這下徹底傻了。
她雙目無焦,目光無炬,癱軟在地上,被浪拍上岸的魚,揪緊領子大口大口呼吸。
“怎麼辦……怎麼辦……”
蔣海朝恨鐵不成鋼地蹲下,熾熱的掌心扣住她的肩膀,熱流源源不斷注入她的身體,企圖給她一絲振作的力量。
“沒事,不就是陸進舟嗎,你找不到我去幫你找。”
李蕙佳滿眼通紅:“找到了又怎麼樣,他要是不承認呢,他要是不願意娶我呢?他不願意負責呢?”
“嗬,這由不得他說了算。”
時鐘滴答滴答走,直到蔣海朝離開李家,李蕙佳的父母都還沒有下班。
……
翌日清晨,蔣海朝老早便在門衛室裡等顧芊。
今天天氣不錯,雖然溫度低,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她來得很準時,時間跟往常一樣掐得極準。
一溜煙出現在她麵前:“顧芊,我有話跟你講,很重要的事,找個地兒?”
見到蔣海朝,顧芊腳步微頓:“什麼事,我上班快到時間了。”
蔣海朝看一眼手表,道:“來得及,還有半小時。”
踟躕片刻,見他麵色認真,遂點頭:“行吧。”
兩人準備到操場小樹林裡談話,將將路過職工宿舍,就與宋雲打了個照麵。
宋雲推著自行車從宿舍出來,遠遠的就在人群裡看見了蔣海朝。
可後來又發現他跟一個女同誌靠得很近,他的手臂幾乎挨著她的肩膀,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來,氣氛很曖昧。
“這不是……以前在窗口打過菜的小女工嗎?”
嘀咕著走過去,一瞧,還真沒認錯。
蔣海朝什麼時候跟她扯上關係了?
“海朝。”
見到宋雲,蔣海朝輕鬆的步伐倏然停滯,下意識扭頭覷了眼顧芊。
她隻是淺淺的瞥了眼宋雲,便徑直往前走。
蔣海朝正想追上去,被宋雲堵了個結實:“海朝,你今天怎麼從外麵進來,你沒住宿舍嗎?”
“嗯,回家了,怎麼了,有事?”
宋雲靦腆地撩開發絲彆到耳後,笑道:“沒事,就是……”
“沒事就先走了,回見。”
半點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追人去了。
小妮子跑得挺快,沒一會兒工夫就走沒了影,最後是在籃球場旁的小路找到的她。
“哎——彆走呀,走那麼快投胎呢?”
“不走還乾嘛?聽你倆敘舊?”顧芊頭也沒回道。
宋雲那人,心思都寫在臉上,明眼人一瞧就看得出來這小黃鸝喜歡蔣海朝,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瞧你說的,敘什麼舊,就是寒暄兩句而已。”不過顧芊的反應讓蔣海朝竊喜,總覺得有點像吃醋。
他沒處過對象,不曉得女孩子的心思,但有一點他確信,如果一個女孩在意你的話,也會介意你同彆的女孩相處,甚至會說酸溜溜的話。
忽然笑得心神蕩漾,笑容一直咧到耳根子後,直到顧芊一記眼刀遞過來,他這才正經地咳了聲:
“顧芊,你還缺錢嗎?”
兩人這時候已經鑽進了小樹林。
“缺啊。”顧芊理所當然地點頭。
錢這種東西,誰還會嫌多呢。
前一陣子拜托蔣海朝賣的那二十本書,賺的錢除了還賬,剩下的可都給她媽和嫂嫂們補貼家用了。
該花也花的差不多,她還等著這個月發工資呢。
蔣海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從褲兜裡掏出一疊毛票遞過去:“給,欠你兩個月霸王餐的錢。”
顧芊兩眼放光,激動地接過。
數了數,一分不差,滿滿當當七十元!
她一個半月的工資!
蔣海朝不知道,原來有人財迷起來的模樣也能如此可愛,兩隻眼睛都似在冒粉紅泡泡。
一直見她捧著寶貝一樣數錢,好笑戳戳她胳膊:“先彆急著高興,我還有事兒想拜托你。”
她頭也不抬,繼續數錢:“什麼事,好說好說。”
蔣海朝笑出聲:“想請你幫我找個人。”
“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