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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開工第一天,顧芊磨磨蹭蹭地繞路往辦公樓門口騎了一圈,沒見著蔣海朝。
口袋裡的鐵皮盒子被她摸地發熱,找不到人沒法把東西還給他,卻又不想主動上辦公室找他。
隻好先回廚房工作,這事兒有機會了再說。
顧芊想不通,人怎麼可以犯賤到一種境界。
拒絕人家的是你,眼巴巴地想人家的也是你。
好像對她來說,感情上的事不犯犯賤,這日子就沒法過似地。
直到工作完下班後,蔣海朝都沒有在她的視野範圍裡。
這是第一次,她在下班後的門衛室,沒有遇到他。
接下來的三天,顧芊都沒有見到過他,她也在窗口後留意過,在後廚門口留意過,在上下班路上……那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似地。
看來蔣海朝的自尊心,真被她傷到了。
顧芊對此說不上是解脫還是失望。
剛開工後廚事務繁忙,作為一把手,顧芊需要加班把廚房一天消耗的食材列個清單,再把單子上報後勤部負責的相關領導。
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後,已經晚間六點,天灰蒙蒙,淅淅瀝瀝的小雨揮灑天際。
今天早上出門出得急,沒帶雨傘,她想趁著雨勢小趕回家,沒想到自行車騎到半路出了故障。
這時候小雨已經化成了中雨,將她的外套和頭發徹底淋濕。
煩躁地停下車查看情況,鏈條掉了。
她試圖親手修複,卻完全沒有頭緒,她對修理一竅不通,彆說修了,穿越前連自行車都沒騎過幾回。
額上的水珠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急出來的汗,兩手沾滿粘膩的油,濃鬱的味道刺激著嗅覺,整個人已然崩潰到極點。
顧芊看著滿身狼狽的自己,不由想起最近的倒黴案例,走路撞到桌角,炒菜燙到皮膚,襯衫紐扣被扯斷彈到地上找不到,出門打醬油帶錯票……
人一旦倒黴起來,放個屁都砸腳跟。
……在她以為自己也沒被影響到的時候,其實一切都糟糕透了。
她忍住沒哭,但悲傷的情緒已浸滿她整個胸腔。
“顧芊?”
空曠的大街,蕭條的雨夜,那聲音飄飄渺渺,宛若遊絲回蕩耳際。
急促的鈴音乍然響起,隔得遠,隻覺得聲音耳熟,不多時,兩道騎著自行車的身影並肩朝她駛來。
停穩後,才看清——是蔣海朝和陸進舟。
兩人一手撐傘一手掌握車把手,穩穩當當地停在顧芊麵前,而蔣海朝的手臂下還夾著隻籃球,如此高難度的危險動作,也就他能做得出來。
“怎麼在這淋雨,傘也不撐一把。”他的音色在寂靜雨夜中顯得格外空靈,卻也難掩急色。
急急忙忙下車,把籃球扔給陸進舟,繼而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為她撐傘。
這會兒光線不怎麼好,近距離下他卻還是注意到她手心的狼藉,以及搭在地上的半條車鏈子。
很快意識到什麼,他急促地問:
“鏈條掉了?”
顧芊無措地站在原地,像做錯事的小孩,不說話,也不吭聲,嘴唇被咬得慘白。
雨水把她全身打地濕透,臉上滿是水痕,愈法襯得那張小臉,白到發光,白到透明,好像觸手就會消散的靈體。
她不說話,直勾勾地望向他,臉上一串串的水珠突然變得滾燙,一點一點灼燒著皮膚。
那樣無措而悲傷的神色,恍惚間讓人覺得,她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心口倏地一緊,意識到什麼,蔣海朝慌忙把傘塞進她手心,低沉喑啞的嗓音在她聽來,原來是那樣充滿安全感。
“拿著,我幫你弄弄。”
他二話不說挽起袖子,蹲下身擺弄起自行車。
問題不大,隻是鏈條掉落,很常見的問題,他能解決。
為了方便操作,需要先把自行車倒立著放,再將鏈條拉起,套到前方牙盤上,保持半咬合狀態。
一隻手牢牢控住車身,另一隻手輕輕搖動腳踏板。
當鏈條完全卡在牙盤上時,便大功告成。
初春的雨季比冬天來得冷,濕冷,是一種魔法攻擊,把人從內到外凍得徹骨,風裹挾著雨吹來,升天一樣刺激。
上個鏈條而已,陸進舟幫不上忙,隻在旁邊看著兩人。
一高一矮的身影極度和諧,如果隻看臉,這倆人簡直天生一對。
煩躁地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擠出一根,用嘴刁著咬進嘴。
他有煙癮,平時對這東西欲罷不能,香極了,今天卻覺得舌尖觸碰到的濾嘴,有股苦兮兮的味道。
煙盒塞進褲兜,掏出老式燃油打火機,吧嗒一聲,一點橘光亮起。
顧芊回頭看他一眼,很快視線繼續落在蔣海朝翻飛的手指上。
修長乾淨的手指此時沾滿了黑油,比她還狼狽,衣擺也蹭到了油,黑乎乎的一大塊,難洗。
她的腰越彎越低,企圖讓一絲雨水都不敢侵犯他,然而雨傘空間有限,修完後蔣海朝整個背部依舊濕了個透徹。
站起來把自行車翻轉,他很高,顧芊必須把手撐到最高處,才能勉強讓雨傘整個遮住他的身體。
最後撥弄兩下腳踏板,沉沉吐出一口氣:“好了。”
他站直了身體回頭,昏暗中,與她漂亮的眸子對上眼。
目光似有魔力,撞上她的心臟。
她一開口,透著些許忐忑:“謝謝。”
話落,把傘還給他,徑直騎上自行車。
蔣海朝又給她遞過去:“這傘你拿著吧,我跟陸進舟撐一把。”
那邊陸進舟終於笑了出來,抖抖煙灰。
“你他媽跟我怎麼撐,咱倆都要騎自行車回去。”
蔣海朝的心思被點破,劍眉狠狠一擰,瞪他一眼。
陸進舟還是笑,煙吸得更猛,沉沉吐出口煙圈後,煙頭被他扔到地上,最後一絲橘黃色的光線也很快被雨衝刷乾淨。
“不用。”
顧芊頭也不回地走,沒拿傘也沒道彆,就那麼橫衝直撞,迅速消失在兩人男人的視野中。
握緊雨傘,蔣海朝下意識追上去,不知想到什麼,又停了下來。
他頹然地握著傘,望著她離開的方向,沒站一會兒,便也騎上自行車,往文工團趕。
“嘿!”陸進舟還以為能看場好戲呢沒想到二位主角這麼快就罷了工。
撿起籃球對著蔣海朝離開的方向大喊:“艸!蔣海朝你的籃球!”
那人早不知道騎出去多遠。
陸進舟低低罵了聲,想追上去,思來想去,最後抱著球換了個方向朝顧芊騎。
“顧芊。”緊趕慢趕終於追到了她。
大聲喊她名字後,這妞越騎越快。
陸進舟難掩焦急之色,音調加高:“你騎慢點!這還在下雨啊!彆摔了!”
顧芊本來沒打算停下來,想一鼓作氣衝回家。
奈何陸進舟鐵了心要追到她,一個不甚,就被他超越,在她前方三十米處堵了起來。
急刹車使得車輪在濕滑的地麵摩擦,一聲粗噶的尖銳聲劃破黑沉沉的天幕。
顧芊下意識回頭,原來隻有他跟了過來。
緊擰的眉峰逐漸放鬆。
“有事嗎?”她微喘著氣,被雨水衝刷的眼睛逐漸睜不開。
陸進舟咯吱窩裡抱著籃球,還要使勁把傘撐牢,在自行車上維持好平穩後,才下車,把傘撐到兩個人頭頂,為她遮雨。
“聽說你跟蔣海朝掰了?”他的頭發從臨市那時的寸頭成了如今的半長短發,風把他的頭發吹得淩亂,有種彆樣的俊朗。
顧芊頓住,望向他:“問這個做什麼?”
她以為蔣海朝派他來問什麼,可仔細又想起兩個人水火不容的關係,又覺得不會。
陸進舟開口笑起來,說話的時候周圍空氣裡滿是煙味。
“他氣得把我揍了一頓,我能不來問問你嗎?”
顧芊帶著車不著痕跡往後退了半步:“他打你了?”
“沒,我們倆互毆。”
顧芊:“……”
借著昏暗的視線,一切偽裝都被他撕開。
“說實話,顧芊,雖然我已經結婚了,可我還是很喜歡你。”
顧芊暗戳戳又離他遠了幾公分。
“不過說到底還是晚了,我知道在臨市那會兒,你是故意接近我。應該是蔣海朝的意思吧?”
顧芊沒回話,沉默地與他對望。
他自嘲一笑,自顧自的說:“我早猜到了,不過我不怪你,也不怪他,那事兒確實是我不對,但我也不算徹頭徹尾的混蛋,我之前壓根不知道李慧佳懷孕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如果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表白顧芊一定會狠狠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好在他並不是要表白。
他笑了一下,整個人的氣質早跟之前在臨市那會兒大不相同了。
多了分成熟,少了分風流。
“顧芊,彆跟他鬨了,他是真喜歡你。”
一陣邪風吹過,冷得顧芊渾身好一個激靈。
握緊自行車把手緊了又緊,早已分不清手心裡是汗還是雨。
“你知道,蔣海朝就是一公子爺,從小被他家裡人寵著長大,對他那樣的人來說,一切都來得太過容易。其實越是這種時候,越讓他吃些苦頭更好。雖然你們倆這樣鬨……我還挺幸災樂禍。”
他默默觀察顧芊的表情,見她波瀾不驚,才又苦澀一笑。
“話說回來,如果我還沒結婚,我肯定得再和你說說蔣海朝的壞話,可現在我結了婚,老婆孩子也都有了,我要再惦記你,未免顯得不太道德。”
“作為曾經的好友,我還是得幫海朝說幾句話。你應該看得出來,他這人在對待你們倆之間感情的時候笨手笨腳,也畏首畏尾,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傻不愣登的樣子,真的很蠢。”
“說好聽點是專一,說難聽了是執拗,是傻逼。”
“說話就說話,你彆罵人。”顧芊不怎麼開心地踢了踢他的車軲轆。
還說不在意人家,這才說了句什麼啊,就護起犢子來了。
不過這句話陸進舟會好好保守,絕對不會告訴蔣海朝,讓那小子得意洋洋地炫耀。
他低低笑出聲:“蔣海朝就是傻逼,認準一件事就要悶頭追到底,撞破南牆也不回頭。”
“不過很明顯,那小子根本拿不穩你,反倒是自己被你拿捏地死,他在你這裡根本翻不了身。”
說完,陸進舟又幸災樂禍地笑。
“我跟蔣海朝既是老仇人又是老朋友,就是因為如此,我太了解他了,某些方麵我還真挺佩服他,尤其是那股子義無反顧的莽勁兒,我還真做不到。”
“我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很認真。”
“除了當初拚命爭取大學名額,追求你是他第二個認真對待的事。”
沉穩的嗓音最後在顧芊複雜的表情中,收了尾。
“蔣海朝這幾天總說是我挑撥離間,我尋思我可不能背這口鍋,惡人總不能每回都讓我當了吧。”
“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我想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大事,彆跟他慪氣了,你折磨他,他也折磨自己,瞧著真沒勁。”
……
顧芊也沒要陸進舟的傘,淋著雨一身狼狽地回家了。
張麗華和幾個嫂嫂嚇得汗毛倒豎,風風火火給她拿乾毛巾,燒熱水,找換洗衣服。
張麗華焦急的問女兒咋淋得這麼濕,按道理這樣的小雨不至於渾身濕得跟泡過水似的。
可顧芊從回到家之後就一直沉默,問她什麼也不說。
沉默地去洗澡,沉默地換衣服,沉默地吃飯,沉默地睡覺……
可把哥哥嫂嫂和母親大人急壞了。
最後隻交代一句:“沒什麼,就是有點煩,你們彆問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直吃完早飯還是一聲不吭,騎上自行車先把三嫂送到毛巾廠,這才又回了文工團。
……
二月末,倒春寒,陰雨連綿,白天多雲,到了傍晚必下雨。
顧芊隻能隨身攜帶雨傘。
文工團三月初會有一場友誼籃球比賽,聽說前三名都有獎品,最高獎項是一張自行車票,給隊裡表現最好的同誌,引無數職工眼饞。
各個部門分為一隊,因著獎品的豐厚,這些小子最近練得異常勤快,打了雞血似的,一有空就跑操場。
操場離後廚挺近,每天路過廚房門口時,總能聽見操場上劈裡啪啦的籃球聲,還有男同誌們熱血沸騰的呼喊。
這天下班路過籃球場,每個場地早已被占了個滿滿當當,隻是天公不作美,五點便開始下雨。
從淅淅瀝瀝逐漸變大,即使大夥兒熱情似火,□□之身到底遭不住這麼風吹雨淋,怕比賽前生病,得不償失,紛紛收工回寢。
顧芊撐著傘走到籃球場的時候,已經不剩多少人了。
最後一支小隊訓練完畢,勾肩搭背地返寢。
還有一波男同誌始終徘徊在一架籃球架下不肯走。
走近一瞧,才發現地上居然躺了個男人。
“海朝,這樣真不行,我知道你想贏那小子,但再怎麼說身體重要,要是比賽前感冒發燒頭疼腦熱的,咱還咋比?”
地上男人大喘著氣,胸膛狠狠起伏幾下,才粗啞著嗓門應了聲:“嗯,我知道,你們先走吧。”
“那你呢?這雨大了啊,風還猛刮,你想感冒也彆拖咱們隊的後腿吧?”
“不拖後腿,你們走吧,我躺會兒。”
一到到冷冰冰的寢室就覺得煩躁,倒是現在,此時此刻躺在寬闊的操場,儘情享受冰涼的雨滴往臉上砸的痛快,挺帶勁。
可隊友們怕他生病耽誤之後的比賽,也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大家都沒帶傘,一個個的淋雨也逐漸受不住了。
好幾個已經逃走,剩下幾個哥們兒留在這裡勸他。
蔣海朝就是頭牛,幾條繩子都拽不回來的那種。
眼見著雨越下越大,眾人已有退縮痕跡。
“哎哎,快看。”胳膊肘戳了戳王衛敏,於槐眼神示意他往操場外看。
幾個男同誌齊刷刷扭頭,就瞧見了撐著灰色雨傘,款款而來的顧芊,即使那張臉掩在雨傘下,優越的冷白皮仍舊襯得她臉部肌膚熠著耀眼的光。。
一白遮百醜,好看的女同誌白起來,那就叫天仙兒!
“哎!小顧師傅!”王衛敏故意大聲地喊她,躺地上的某男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
眾人麵麵相覷著偷樂,皆從對方眼裡瞧見了戲謔。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蔣海朝壓根沒故意遮遮掩掩,八卦往往傳得比正經消息快。
“哎,小顧師傅!你過來幫幫忙唄!”
顧芊腳步一頓,並沒有注意到幾人腳邊的蔣海朝。
“怎麼了?”
王衛敏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糾結模樣:“蔣乾事非要躺地上淋雨,您幫我們勸勸他唄!他是我們小隊的主力軍,要是淋壞了可是會影響我們下星期籃球比賽的!”
顧芊臉上劃過一絲詫異,走得近些,才發現原來躺在地上的男人,居然是他……
瘋了吧,一天到晚淨做些稀奇古怪的事,跟小孩子似的。
雖如此吐槽,踟躕半刻,還是管不住腳,走了過去。
蔣海朝隻覺得落在臉上清清涼涼的雨珠子驟然停止,一片陰影襲來,落在他的眼睛上,涼風裹挾著她的體香源源不斷注入鼻腔。
好聞極了,熟悉又讓人懷念的味道。
“蔣乾事,下雨了,快起來回家吧。”
雨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臉,彙成幾股細密的雨柱,從眉骨一直流到他硬朗的下頜。
他眼皮未掀:“不起。”
“……”深呼吸,顧芊轉身抱歉一笑,“他不起來,我也沒辦法。”
作勢就要走,被幾個男同誌團團攔住。
“小顧師傅!如果你都沒辦法,那咱……”王衛敏對她擠眉弄眼。
“那咱更沒辦法了!”
於槐附和他:“是啊是啊,關乎到集體榮譽呢!”
有人補充:“還關乎獎金獎品!”
有人嘴損:“他生病事小!連累咱整個小隊事大啊!”
顧芊:“……”
轉身沒好氣地對地上那人說:“快起來。”
蔣海朝還是不抬眼皮,閉眼道:“你誰啊?”
顧芊額角逐漸鼓起幾道若隱若現的青筋:“……蔣海朝,你起來。”
他眼皮終於肯掀起來,也看見了她,嘴比她手心的傘柄硬。
“你憑啥命令我?”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在一起,感謝小可愛的友情建議~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