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畢,才不過幾個音節。
烏熠側過身,倚著她,指向遠方:“你看。”
遠處是孔明燈與水燈彙成夜星一片,天上也是銀河,地上也是銀河。
烏熠有些洋洋自得:“我就是為了讓你看這樣的景象,才會讓大家放燈的。這是這裡最悠閒美麗的時候,每當這時,人就難免覺得,仙又如何?神又如何?不及小境此景一夜。”
這一霎眼,緣杏內心,竟有些讚同烏熠的話。
她有拿筆將此景畫下來的衝動。
烏熠黑眸清亮,嘴角噙笑。
像這樣的夜晚,像烏熠這樣的少年,其實也很容易撥動少女的心弦。
不過,緣杏想起了師兄。
她頓了頓,問道:“你實際上知道,我不會選你吧?”
烏熠笑容淺淺,屈膝坐在樹枝上,大方道:“是啊。”
緣杏又說:“你其實……也未必有那麼喜歡我吧?”
烏熠側頭看她,揚了揚眉,說:“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緣杏分析:“因為你雖然送了我鱗片,但在此之前,我甚至沒有見過你的麵。我們從來沒有麵對麵交談過,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頂多隻知道皮相,我們相識時間也很短,怎麼談得上喜歡呢?”
烏熠大笑。
他將額前碎發撩到腦後。
“你說的有道理。”
他說。
“但是你錯了。”
他望向緣杏,緣杏覺得他的目光很深,不止是在看她,還是透過她,在看很深的地方。
烏熠說:“我是喜歡你的,很喜歡。其實說是一見鐘情也不儘然,小蛇回來對我說,它們遇到一個能作畫成真的人的時候,我就對你有了興趣,後麵一見,更是傾心。”
他說:“喜歡不是隻有一種形式的。你可能不明白,早在你真正出現之前,我就在等你,並且等了你很長時間。”
緣杏不解:“這是何意?”
烏熠道:“你很快會明白。等你在我和你師兄之間,選出你鐘情的人以後,我會告訴你們的。”
“……?”
緣杏微微歪頭。
烏熠在樹上站起來,望著遠方,說:“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時間差不多了,若是沒有,我送你回去。”
緣杏略作思索。
然後,她問:“你其實……不是蛟吧?至少,不是尋常的蛟。”
這個問題其實有很多跡象可尋,不止她和師兄之前商量出來的結果,還有小靈蛇說的話。
所有人一出生就在這個仙境裡,可是所有人都沒有父母。
不止烏熠一個人,緣杏甚至懷疑,整個仙境都不是尋常仙境。
烏熠不置可否。
他說:“你果真聰穎。真可惜……若是你先遇見的是我,而不是你師兄就好了。你想到的這些,等有結果以後,我也會一並解釋。”
烏熠不再說話,而是又化身為蛟,將緣杏帶回仙鎮裡。
公子羽早已等了許久,見緣杏平安歸來,神情方才有所緩和。
緣杏其實已經與烏熠說了許多。
她隱隱聽得出來,烏熠將她帶進仙境中,除了他所謂的喜歡她,還是另有目的的,此外,他對羽師兄一同進來,也並不感到排斥。
從烏熠目前為止的表現來看,他未必有惡意。
哪怕羽師兄一個音不彈,她也會選羽師兄的事,緣杏也同烏熠說過了,這樣一來,羽師兄好像奏不奏樂,都沒有太大區彆。
但不知怎麼的,緣杏重新回到仙鎮,看到羽師兄的臉以後,她沒有立刻將這件事與師兄說,而是走到師兄身邊。
她心裡,大約是有私念的。
她想知道師兄會怎麼做,哪怕是裝裝樣子也好,想看師兄專門為她奏樂的模樣。
緣杏扯了扯公子羽的袖子,輕喚道:“師兄……”
公子羽望她,略頓了一頓,說:“師妹,走吧。”
公子羽將緣杏領到一葉小舟上。
緣杏上了船,有些稀奇地轉來轉去。
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坐船,仙界大多數地方都用不上船隻,更何況還是這樣悠悠的小舟。
她不清楚羽師兄是何時、怎麼樣弄來這艘小船的,但看到師兄竟還特意帶她上了船,緣杏有一種……師兄待她分外認真的受寵若驚。
就像是,師兄他真的有心與烏熠競爭,想要讓她高興似的。
小舟漂在清水上,天上是燃燈星火,水中蓮燈漂泊。
舟離岸漸遠,待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他們兩人,彆有一番意境。
緣杏與羽師兄相對而坐,夜色掩住她耳畔緋紅。
明明是她自己提出要聽奏樂,明明是她沒有阻止、跟著羽師兄走到這裡來的,可是真的隻剩下她和師兄兩個人了,緣杏忽又拘謹,覺得兩人獨處,是她生命不能堪受之景。
尤其是,師兄居然也有一小會兒不說話。
緣杏偷瞥師兄。
公子羽將琢音琴放在膝上,正在調試琴弦。
他眉目如畫,下頷刀削般清瘦,天生清雅,如皓霜明雪。
緣杏想摸摸師兄,又驚異於自己竟想摘取天上月。
緣杏頓了頓,主動開口,有些內疚地道:“師兄,對不起,將你卷入這種麻煩事裡。”
公子羽似是停頓了一瞬。
他對緣杏似乎總是有無儘的耐心,輕和道:“不算麻煩,師妹不必介懷。”
“可是……”
緣杏過意不去。
而這時,公子羽定了定,問道:“那黑蛟,給你奏的是什麼曲子?”
緣杏微愣。
不曉得是不是她聽錯了,緣杏居然覺得羽師兄的語氣裡,夾著一絲介意。
緣杏老實回答道:“不算是什麼有名有堂的樂曲,他隻是用葉子吹了一曲山間小調,然後帶我看了燈……還挺好聽的。”
公子羽琴弦上的指尖微微繃緊,但並不明顯。
緣杏沒有覺察到羽師兄的異狀,她素來對師兄心懷憧憬,這會兒師兄真坐在她麵前,她又不好意思讓師兄專門為她彈琴了,改口道:“師兄,要不……你不彈的也是可以的,我們本來也是逢場作戲,隻要我回去你彈過了,就不會有人覺察到有異。其實……你光是這樣坐在我麵前,我就覺得很高興了。”
光是他坐在她麵前。
光是他專為她擺了琴。
哪怕不動一音,緣杏已經覺得幸福得像夢一般。
然而公子羽一動,說:“無妨。”
他垂手,置手於琴弦上,道:“說來,我的確還沒有為師妹彈過曲子。今夜,應當為師妹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