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謝小姐的故事, 緣杏竟也感到十分惆悵。
她自己帶著醜畫皮外出過,所以清楚,世人對美人有耐心,很正常, 但是對長得不漂亮的人有耐心, 就要困難得多了。
對謝小姐來說, 因相貌對她輕蔑、嘲笑的人太多, 難得出現一個人,對她的長相沒有嘲諷,沒有輕視,甚至沒有區彆以待,在謝小姐心中, 定然印象深刻。
就像緣杏眼中的羽師兄那樣。
那個少年對謝小姐而言, 定也是她多年來, 心中放不下的那抹晨光。
緣杏問:“既然如此,你有沒有問過你父母,當年那個名叫王昕的少年, 如今身在何處?娶親了沒有?”
謝小姐靦腆地搖頭。
“我不敢問。不過,偶爾旁敲側擊, 倒也不是沒有, 有時聽父母談起時,記下過一些內容。”
謝小姐回憶著說:“當年我們父親官職相當, 但後來, 他父親官運亨通,扶搖直上, 升得比我父親要快,後來舉家遷往了長安, 消息就少了。不過,王郎君他似乎誌不在文墨,十來歲就主動去從了軍,聽說掙了不少軍功,幾個月前邊關大勝,這才回來。”
緣杏耐心聽著。
果然是心上人,謝小姐知道的,居然不少。
凡間消息閉塞,凡間女子想要打聽到這麼多外男的信息,可沒那麼容易。
也虧得她能憋得住自己一個人記著,這麼多年一句話都不往外說。
但將這些都告訴緣杏,謝小姐的神情忽又黯淡下來,有些低落自嘲:“不過,清楚這些事,也沒什麼用吧。”
緣杏說:“你就不想讓你爹娘幫你問問,能不能讓你們二人結親嗎?”
謝小姐沒想到仙子說起話來,如此直白,當即麵紅耳赤。
她道:“怎麼會……他能夠對我這樣長相的人一視同仁,已經稱得上人品高潔,但助人為樂歸助人為樂,談及婚娶,卻是另外一回事。他當年願意助我,我已經十分感激,又怎麼能因此奢望,他願意娶我呢?”
謝小姐在容貌上絆了太多的跟頭,因此在婚事上,沒有任何奢望,也不敢有幻想。
她垂眸道:“若是我家境好他許多,或許還有餘地。但如今,他家勝我家遠矣,他自己也有了軍功,如今才十八歲,可謂青年才俊,多得是長安貴女可以婚配,他如何能看得上我呢?便是厚顏求我父母去問,想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緣杏急忙道:“你又沒有什麼不好,不要妄自菲薄!”
再說,謝小姐現在,已經是個美人了。
緣杏本來想用這句話來安慰她,但聽了謝小姐剛剛那番話,緣杏也能猜到,謝小姐若是將來會成婚,她一定希望對方與她成親,不是因為她的皮囊。故而,她即使喜歡那位王郎君,想用的也不是靠畫皮的方式。
謝小姐感激地一笑,卻道:“謝謝天仙娘娘,不過,道理我都明白,不必安慰我了。其實,我以前心裡就想過許多,即便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樣成親,也沒什麼不好的,隻是這樣,或許就要讓爹娘失望了。
“我可以出家去當女冠,將來青燈古書了卻一生,何嘗不是一個好歸宿?見到仙子以後,就更加覺得如此。我可以寫詩,寫文章,教女子讀書認字,天生我才,必有用得上的地方。說不定,將來參透了些什麼,日後還能去天上當個小仙,便能再見到天仙娘娘了。”
謝小姐說得故作輕鬆。
【.首發-】 然而緣杏卻聽得有些心疼。
緣杏道:“清修的確不是壞事,這如果是你真正的想法,我也會幫你。但你明明有心上人,並非是對紅塵再無執念,何必因為相貌輕言放棄,委曲求全?
“你的長相並非是一種過錯,你是很值得被喜歡的女孩子,不必這麼自卑。有人取笑你,錯的該是他們;日後與你成婚的人,他也不會是委屈求全,而是慧眼識珠,能夠認得出你這樣的明珠。”
緣杏考慮了一會兒,將畫皮推回謝小姐手上。
她道:“這張畫皮,你姑且留著,還是先戴著再說。我會再想想彆的辦法,等想到了,再來與你說。”
謝小姐聽了緣杏的話,卻是怔怔的,畫皮被緣杏推回她手中,也全無反應。
十六年來,她從未聽到過有人說她才是明珠。
哪怕是父母,也隻是摟著她哭泣為難,自責自己沒有給她一副天生的好相貌。
謝小姐忽然間,竟有落淚的衝動。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想要的,其實並不是這張好看的皮相,隻不過是想要自己的努力得到承認,想要這麼一句讚許罷了。
“嗯。”
謝小姐眼眶微紅,低低應了一聲。
她道:“那我……等天仙娘娘回來。”
*
緣杏離開謝小姐的夢境,謝小姐繼續入睡,而她回到公子羽身邊。
等聽緣杏大致說了夢中的事,公子羽沉吟,問:“師妹打算怎麼做?”
緣杏也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可以,她當然想幫謝小姐實現心願,不過凡人姻緣不是亂點鴛鴦譜,總不能因為她喜歡謝小姐,就不考慮另一個人的意願,直接把他們牽在一起。
但兩人相隔千裡,多年未見,即使再見,謝小姐也未必還喜歡這個人了,著實是件難事。
緣杏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想……先去了解一下,那位王郎君。”
公子羽問:“師妹要怎麼了解?”
緣杏說:“我想去翻王昕的命書。”
命書,是記載凡人生平的書冊。
不過,不會記得事無巨細,隻記錄每個人生命中的大事件、配偶、性情等等。
根據每個人生命的軌跡不同,命書有厚有薄。有的人一生精彩,命書厚得如詞典史書,有的人碌碌寡淡,隻有一兩頁的記錄敷衍了事。
以神仙來說,用命書了解一個人的情況,是最快、最簡單明了的。
而且命書不會撒謊,無論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還是繡花枕頭草包芯,全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然而,回到北天宮,當緣杏將她的想法提出來以後,師兄和水師弟卻麵露猶豫。
“我們收到的祈願書是一個小靈兔祈願謝小姐的,要調一個祈願書上沒有的人的命書,司命官那邊恐怕很難搞定吧?”
師兄雙手抱在腦後,隨口說。
水師弟亦道:“我想磨一磨嘴皮,調還是可以調的。不過,我也覺得還是算了,我們調其他人的命書,司命官那邊肯定又要走程序、找書冊、等日子,我們這隻是普通的小祈願書,他們肯定不會優先幫我們找的。仙界的時間流速比凡間慢得多,倒是我們這裡幾天,凡間指不定就過了幾年了,我們還不如直接去找那個叫王昕的人,親自看看快。謝小姐畢竟是凡間女孩,她的婚事,在凡間可蹉跎不起,一來二去,或許反而誤了事。”
緣杏未嘗沒有這些顧慮,說出來是想與師兄弟們商量,看他們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聽師兄和水師弟都這麼說,緣杏不禁黯然。
兩人說得的確對。
仙官們執行天庭公務時,的確是可以調取命書的,但隻能調取與自己負責的事情有關之人的命書。
比如以他們這封祈願書的內容,他們能調取的,就隻有小靈兔正心和謝小姐謝茗,如果要找王昕的命書,就要麻煩許多。
緣杏認真嚴謹,她總想著儘善儘美,如果能查一下命書,那當然是最好的。
既然這樣,那就隻能放棄了。
緣杏歎了口氣,正要和師兄師弟商量彆的辦法,道室外卻傳來叩門聲,接著,柳葉走了進來。
“兩位小郎君,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