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其實也不止於此。但一開始,的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容貌英俊。”
弦羽記得,天後如此說道。
“你父親的那張臉, 普通人見過, 第一眼都頂不住, 天長日久地看, 很難有人不真的動心。不過,始於相貌,陷於品行,要千年、萬年的相愛相處,光靠看那張臉, 是不可能的。”
但光是如此, 已經足以論證, 天帝的長相,驚天地泣眾生。
然而,標準畢竟是標準, 尺度是沒有感情的。
他就像一座作為模範和準則的雕塑,沉靜內斂, 感受不到絲毫情感的波動。
弦羽嚴肅時的那幾分孤冷意, 全都來自於天帝。
好在他有一半像母親,這就使得他整個人柔和許多, 變得溫暖而真實, 有了活生生的氣息。
但天帝帶來的威壓,仍讓弦羽難受。
他撐起身體, 挺直了脊背,不讓自己在這個強大的人麵前顯露出卑微。
弦羽說:“你是何時知道, 我與杏師妹之間感情的?”
天帝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眼眸一片黑沉,像是暮色中的黑曜石,純粹,而冷寂,倒映世間一切。
有一瞬間,弦羽以為,他不會回答。
然而,天帝擱下了筆,說:“從一開始。”
“……哪裡是一開始?”
“從你第一次見她,對萬年樹邊的小白狐生出憐憫之心;從你為她取琴,為她奏曲。”
弦羽感覺遍體生寒,從腳底升起一股涼意。
他抿唇道:“那個時候,我對師妹,並無愛慕之情。”
“我知道。”
天帝說。
“但你們會長大,會相處。她遲早會知道為她奏曲的是你,遲早會知道讓萬年樹開花的是你,所以她會喜歡你。
“她會追逐你,會來到你身邊。當身邊有這樣一個人,你自然就會注意她,你會發現她懂你的心思,她與你心有靈犀,然後與她相知相惜,也對她心生愛慕。
“這是命中注定的。或許過程會有變故,會有預料不到的波折,但注定會發生,隻是或早或晚,不難預測。
“從你選擇為她撫琴的一刻起,你們的命運就已經牽連在一起,你們注定牽扯,注定對彼此而言獨一無二。除此之外,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天帝的語調,平淡而穩頓,他的語句沒有絲毫波瀾,就像是敘述無可爭議的事實,早已洞曉一切。仿佛世間之事,一切都可以像梳理布錦一樣,一塊一匹,安排得明明白白。
弦羽問:“所以,天狐宮的親事,的確是父君替我做出的決定?”
天帝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弦羽沉了沉聲,眼神沉暗,說:“我明白了。”
弦羽的語氣低沉而平靜,但天帝仿佛能感覺到他狀似冷靜的外表下,壓抑著隱忍和叛逆的暴風雨。
天帝淡漠地問:“你不想和緣杏成婚嗎?”
“我當然想。”
“你打算撤回這門親事?”
“……沒有。”
天帝的眼神像凝固的冰泉,從上往下注視著他。
他問:“那你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那還有什麼可不滿的呢?
弦羽站在殿中,他感到自己十分渺小,而天帝很遙遠。
天帝是一個神君,而他自己則是一個可供拿捏的器具,是一個琉璃杯盞,是一個將來要被天帝座位上的裝飾品,所以必須被打磨到合適的形狀。
弦羽問:“父君,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有過錯誤的判斷?”
天帝反問他:“你知道坐在這個位置,一次錯誤,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
弦羽未言。
他說:“可是我看不出來,你直接命人去天狐宮提親,為什麼是最好的選擇。”
天帝幽黑地看著他。
“我無數次催促過你,讓你從北天宮回來,但是你並未在意。”
天帝說,他的眸中沒有一絲情緒。
“可現在,你不是回來了?”
“……!”
天帝說:“有些決定,未必於你們的感情有利,但是卻有利於天下因果。隻要如此,就是最好的。”
弦羽靜靜地想著他的話。
他想不到與天帝辯駁的有利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