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心態已經穩了,聽見這話倒笑起來。
“怎麼,”他說,“你還想多看爸爸兩眼?”
小人皺著眉頭,低聲嘟囔了幾句,寇冬沒能聽清。但緊接著,葉言之就靠上了他的麵具,手在他的腦袋上哄小孩兒一樣靜靜拍了拍。
寇冬閉著眼,也沒有發聲。
事實上,他從這樣的動作中得到了極大的安慰。
知道這身邊還有一個人是不希望他留在這裡的,是站在他這一側的——
這讓他不再孤立無援。當他再站在生死邊緣時,他擁有了真正的戰友。
許是因為這一天經曆的事情太多,寇冬躺在床上時,難得做了夢。
他不是常做夢的人,最初喪失記憶時,也曾想過會不會在夢中找到些回憶——但很快,這種奢望就被他過於優秀的睡眠質量打破了。
睡得太好,也是種罪。
他這天卻做了夢。夢裡的他好像走在路上,肩上懶散垂著個雙肩包,身旁有人勾著他脖子,約他放學一同去打籃球。
“打什麼籃球?”他恍惚聽見自己說,“費鞋。遊戲還打不打了?”
身邊人咋呼起來。
“打啊,當然打!”
“指望著我冬哥帶我們通關呢……”
“晚上去誰家?你家?”
“行啊,一塊兒,咱訂個外賣偷偷吃,彆讓我媽發現了……”
幾個人一麵走,一麵說話。忽然有人問寇冬,“冬哥,你怎麼站那兒了?”
寇冬沒有動。他停留在原處,猛然扭過頭,去看自己的身後。
後麵隻有幾個同樣在笑著鬨著的小女生,彼此看一個挺精致的發卡。
朋友不解道:“冬哥?……寇冬?”
寇冬捋了把自己的頭發,喃喃道:“見了鬼了。”
他仍然感覺有人在看他。那目光灼熱滾燙,根本無法讓人忽視——可每當他扭頭去找,就再也找不著蹤影了。
偷-窺狂?
寇冬把這三個字吐出口,聽見身邊朋友哈哈的笑聲。
“不是吧,冬哥,你玩恐怖遊戲玩多了?還偷窺狂?”
“彆瞎扯,冬哥有這個臉,你又沒。”
也有人說:“沒事兒,說不定就是想追你的師妹。你又不是沒遇見過。冬哥可是師妹殺手,是吧冬哥?”
寇冬終於回過神了,他笑罵一句“我是你爸爸”,快步跟上,很快又被身旁朋友“好壕的車”的驚呼重新拽回人世間。
是錯覺吧。
他這樣想。
後麵的畫麵,寇冬便再也看不清楚了。他們好像打賭說要看那輛豪車是誰的,學也不上了,就在旁邊蹲著。他們蹲啊蹲,終於等到有人打開了車門——
是誰來著?長什麼樣子?
畫麵跟水麵一樣泛起波紋,寇冬分辨不出來了。
他猛然從這夢裡驚醒,葉言之還趴在他腦袋旁,頭靠著他的頭,睡得正香。寇冬眨眨眼,再去想剛剛做的這個夢,發覺自己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他搖了搖頭,重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後,床頭多了新的儺麵。歪眼,斜嘴,歪歪扭扭頂了個紅帽子,簡直像是馬戲團裡頭出來的小醜。
——是秦僮。
經過昨晚,這個儺麵著實不能讓人感到開心。
寇冬把它拿起來,發覺自己的鐘馗儺麵已經不見了。顯然,今天的他就是秦僮,隻是不知其他人又拿到了什麼樣的儺麵。
這基本上相當於每一天都要重新開始找線索。寇冬覺得,規則不會這麼複雜,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麼與身份有關聯的東西,隻是他們如今還沒有發現。
他簡單洗了把臉,戴上儺麵出去,看見他的儺麵們都離他遠遠的,有一個躲一個。
好不容易有上來說話的,也是哆哆嗦嗦——顯然,昨天秦僮掀開麵具生吃笑和尚那一幕給他們留下的陰影太深了。
來搭話的是龜精,戰戰兢兢問他:“你……你換了嗎?”
寇冬:“……你猜猜看?”
龜精說:“我……我覺得你換了。”
他還有點膽戰心驚的,說完這話就巴巴地看著寇冬。寇冬沉默了下,旋即陰森森地笑起來,作勢要掀麵具,“猜錯了。”
這一下把龜精嚇得屁滾尿流,原地蹦起三尺高。等到發現寇冬隻是逗他玩兒後,氣都快喘不過來了,說他還從來沒見過在這裡頭這麼皮的,一看就是昨晚那個指認nc的。
一脈相承的皮。
寇冬逗人一回,也覺得挺好玩兒。他在這村子裡走了走,聽見村中又敲鑼打鼓,這一回卻不是要跳儺戲,而是因為死了人。
死人。
寇冬一聽見這兩個字就想起他在廟後看到的燈,順著聲音往村子另一頭走。死人的人家已經將封了的棺槨抬了出來,年輕的婦人趴在上頭嗚嗚咽咽,看起來死的是她的丈夫。
她右手還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孩子站在旁邊,倒是沒哭,神態看起來相當不知所措。
寇冬站在旁邊看了會兒,問身邊人:“他是怎麼死的?”
——他可不覺得,這麼個奇怪的村子裡頭能正常地死人。
那街坊看起來很不想回答,牢牢地閉著嘴。寇冬拍了他三回,才聽到他不情不願地說:“病死的。”
“病死的?”寇冬皺起眉,“什麼病?”
街坊嘴唇抿得更緊了,半天才蹦出來倆字,“癆病。”
說完之後,他便再也不吭聲了。
寇冬知道,這已經是nc能說的極限了。他打量著這群人,忽然向前擠了擠,伸手就去幫著抬棺材。
這一舉動猝不及防,幾個村民愣了愣,這才撲到上頭阻攔。
“你乾什麼?!”
寇冬看到他們眼中的警惕,旁若無人道:“我隻是想幫個忙。”
“不用你幫忙,”有人惡聲惡氣道,“你們這些外鄉人,趕緊走!”
“走!”
“快走!”
說話的功夫,已經有人把大掃帚給拿出來了,一副寇冬再不走就要把他掃地出門的架勢。寇冬隻好撤了,一麵撤一麵心裡頭極不平衡,對他的崽嗶嗶。
“不是說nc都愛我嗎?就是這麼愛我的?”
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打他?
難道不該他要什麼線索,都乖乖地雙手奉上,甚至喂到他嘴裡嗎!
葉言之趴在他肩頭上朝後望了望,很冷靜地道:“你應該感謝了。要不是他們愛你,剛剛你已經被打了。”
寇冬扭過頭,果然看見一個同樣去了的儺麵還沒靠近就被轟遠了,看起來頭上身上都挨了不少下。
他終於舒坦了。
這還成。
葉言之問:“棺材是空的?”
寇冬著實詫異,“你怎麼知道?”
方才他趁亂去抬了抬棺槨,葉言之可壓根兒沒動。
小人說:“看出來的。”
他淡淡道:“有死物的棺材,和無死物的棺材,差的很大。”
他一眼就能辨出不同。
寇冬誇獎:“我的崽果然聰明。”
又道:“裡頭沒東西,我懷疑到底是不是有人死了。”
但看那個棺材,給他的感覺並不好。
葉言之仍然在遠遠地看著那戶人家,不知在看些什麼。
他突然道:“那個小孩,有點眼熟。”
寇冬扭過頭,也遠遠看了眼。那孩子隻有四五歲,被大人牽著手,始終是茫然的,好像根本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麼。
“你見過?”
葉言之蹙起眉,沉吟了會兒,回答:“想不起來了。”
“沒事,”寇冬摸了摸他的頭,“你可能是見過,我那一天不是給他們捏泥人了?”
那時候圍著他的孩子可是一大群呐。
說起泥人,葉言之就不吭聲了,腦海中又浮現出了老村長錯愕的臉。
說真的,那一秒他也很震驚。在找到寇冬之前,他從沒見過遊戲nc裡出現這樣的表情;寇冬回來之後,nc的表情真是越來越多了,慢慢朝表情包的方向發展。
他沉默不言,倒是讓寇冬誤會了。寇冬想了想,突然間低下身子挖了塊土,又蘸著水開始和泥。
葉言之有點詫異,“怎麼?……你又準備去哄小孩?”
這架勢,拉開的可太熟練了。
寇冬往牆角那兒一蹲,挺專注地搓圓泥球,等搓的圓咕嚕了,就開始滿地找棍兒。
葉言之還沒看懂,下意識要幫他,“那兒有個。”
寇冬瞧見了,上去撿起來,開始杵那兒雕琢五官。
葉言之一直看著他弄,越看越有點兒不對味。這是給哪個小孩捏,這麼費心,大費周章的。他狐疑道:“你準備敲詐誰?”
這時候,寇冬也捏的差不多了,把那雕琢完成的小人頭往棍子上一戳,眉開眼笑塞給葉言之,“抱著!”
葉言之:“???”
他?
為什麼?
寇冬:“你不是想要?”
葉言之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口鍋驚呆了。
他為什麼會想要?——他是一個二十一歲的成熟男人!
寇冬渾身洋溢起老父親的光輝,“想要就說,爸爸都給你做,不用羨慕。——爸爸的,就是你的。“
“……”
葉言之心態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