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回答,也印證了這一點。
“本是不能正位,後來,卻是不想正位。”
寇冬:“為何?”
“為何?”邪神伸出手,去觸碰他猶覆蓋著儺麵的臉。寇冬猛然看見了魔氣,那些純黑的氣息將麵前的神明包裹,如此澎湃,簡直如同翻卷起的滔天大浪。
“當然不行。”
他低低地、繾綣地說。
“若是成為了正派的神明,我又該怎樣在這神殿中,光明正大地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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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該是什麼樣的?
這個問題若是被提出,恐怕沒有人會知曉。
慈眉善目?悲憫為懷?庇佑世人?這些是人說的,而並非神所答應的。事實上,於神看來,這些要求既荒唐又無用。
他為何要庇佑?
神明無心無情,這群人,與他也無關。
“那便試一試罷,”有神勸他,“試試看,你的子民,是否值得被庇護。”
邪神聽進了這句話,因此親自下去試探。他化身成了個哇哇啼哭的孩子,剛出生便因難產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很快,父親也因為意外而喪生,為此被稱為天煞孤星,隻在那偏遠的窩棚裡放著,甚至沒人來看他一眼。
村裡的老人原本想直接將他淹死,看見他那沉沉的目光,竟然生出了些不敢。
他們隻能在背地裡嘟囔,說著這個孩子有多不詳。
“看那眼神……”
“那哪兒是正常孩子的眼睛。”
他們不敢害了他,卻也絕不會幫他。邪神獨自在窩棚中躺著,森森瞪著這天,才知曉這村落中究竟是群什麼樣的人。
他已然起了棄置村民的心。
然而就在這時,他瞧見了金光。那金光是隔壁村的神明所踏的,他剛為村中人去月老麵前求了紅線,於天上經過時,瞥見了那臟兮兮的地上孤零零一個繈褓。
邪神的唇角感受到了濕潤。他掀起眼皮,於光華之中瞥見了那張臉,還是個皮肉細嫩的青年模樣。
“真可憐,”那神明低聲道,“不知能不能當我的兒子……”
邪神:“……”
他還從沒聽過這麼神奇的神。
同樣是神,誰要當你兒子?活脫脫把他給氣笑了。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神明用仙露打濕了他的嘴唇,給了他足夠的靈氣支撐他活下去。那側臉被籠於光中,發出溫煦柔和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邪神竟然也看的一愣。
神明將他攬抱起來。
“餓了吧,”神明輕聲道,“我拿些供奉……”
那是他自下世後吃的第一頓飽飯。
因有了靈氣,倒也足夠在這身體裡多撐幾日。邪神索性想著,再給村中人一個機會,隻要他們肯迷途知返。
然而顧家村的人並未迷途知返,反而於這無涯的苦海之中越陷越深。他們日日求著神明正位,卻又忍不住唾棄邪神是天生的災星,為村子帶來這許多不幸。他們不知這些不幸是因為村裡沒有庇護的神明,反而將這些原因都歸咎於邪神。在一個巫婆信誓旦旦說這就是他的原因後,邪
神處境便更艱難了。
神,太遠了。這個孩子卻是近在眼前的。
他被人打,被人罵,出門都會被孩子扔石子兒。他到哪兒都不得安寧,在哪一戶人家門口多待一會兒,裡頭大人便會冷著臉往外潑滾燙的水,恨不能將他燙掉一層皮。
沒人顧惜他,人人將他視為災星。
避之唯恐不及,何況是憐惜?
山海村倒是一日比一日風光。他們的糧食年年豐收,百姓安居樂業,兩處地方離得如此之近,運道卻是戛然不同。
村民們不知曉原因,隻能變本加厲地恨邪神。
沒人知道,這實則便是他們要供奉的正位神明。
隻要他們給這孩子吃,供他穿,對他好——這不是什麼難事。隻要他們做了,神明便會重回神殿,自此之後保佑一方平安。
可偏偏無人去做,隻有神像前供奉一日比一日貴重。
邪神要那些供奉有何用?他早已厭棄了這地的村民。他之所以仍留在這處,並非是為了村民,反而是為了山海村的正神。
那個正神。
他時常以人身偷偷去看。正神並不知曉他的身份,將自己的供奉都分與他,要他吃好穿暖,對他像對待山海村裡任意一個孩子。
邪神初時還覺得滿足,裝著孩子模樣與他親近,甚至將自己所謂辛辛苦苦攢下來的米飯都進貢給他。發現的山海村村長勃然大怒,還衝著他發脾氣,他忍得滿眼通紅,幾乎要當著正神麵將對方燒死,卻聽見正神斥責村長:“重要的是心意,與是什麼又有何關係?”
村長啞口無言,因神明訓斥,不得不將這條供奉也寫在了功德簿上。
邪神愈發覺得,眼前這個神明是獨一無二的。
他後來卻漸漸覺得不夠。
他不止想要那正神這樣對他。
他還想要……
他想要……
他驟然醒來。
夢中的神明白袍散亂,在萬千信眾麵前隻能壓抑著斷斷續續的哭聲。
而他則是那個主動者。
他向神明廣施恩澤,並不止一次。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已經發展為了足以將他吞噬的心魔。當他再次從這樣的夢中清醒時,才發覺自己已然被黑色的魔氣淹沒。
那樣重的魔氣,甚至連千年的妖魔也無法比擬。
從那一日起,他無法再正位了。他從動心的那一刻起,便已然徹底墮落,不再是正向的神明。
顧家村人後來也發現了他的身份,為平息他的怒氣想儘了一切法子,甚至獻祭了幾對童男童女。然而邪神沒有再歸位,他早沒了這個資格。但他並未與村中人說。
顧家村的村民後悔懊惱,在他麵前哭天搶地,邪神都仿佛沒有聽見。
在地動之中,他也不曾庇護村中任何一個百姓。成了邪神,他便靠吞噬絕望和恐懼為生,顧家村成了他天然的糧場,畢竟這裡每一日都在生產這樣的負麵情緒。
曾欺負過他的人悔不當初,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全家在地動之中被淹沒。而那時,邪神就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他分明感應到了,也聽到了那些人的祈求,卻並未作出任何回應。
很快,顧家村沒了。
他成了真正流落在外的神。
其實已沒什麼後來。在得知正神忽然被殺時,他為此心智大傷,不得不平心靜氣修養。待修養完後,他去了山海村,將滿村村民都屠了為正神報仇。
山海村化為了遊戲場,村民悉數變為了鬼。人人鬼鬼,猜來猜去,邪神覺得有意思。
然而心中,終究是有所欠缺,因此覺得不足。
直到那一日,新的儺麵再次被人戴上。
他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為此心神顫動。
——回來了。
他不惜為之墮落的神明。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對方這樣輕易地從手中溜走了。
他的手指緩緩用力,取下了麵前人的麵具。
“我的神……”
那仍是他熟悉的那張臉。寇冬在儺麵後望著他,兩人的目光相觸。
“你喜歡這個遊戲場嗎?”邪神低聲問他,指腹摩擦著青年的臉側。
葉言之因著這個動作有點炸毛,猛然從寇冬肩膀上站起來,死死地盯著麵前人。
寇冬的手拍了拍他,倒是冷靜的,並沒被這麼一個動作觸怒,“不喜歡。”
邪神也沒感覺道意外,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我知道,”他回答,“你原本便是不喜歡這些的。”
寇冬蹙起了眉,因為這一句而隱約感覺有些不大對。
“沒事,”邪神安慰他,“等你再做回這裡的神明,你便會喜歡了。”
寇冬一愣。
什麼叫再做回這裡的神明?
他猛然抬頭盯著邪神,卻發現對方的臉色有一些不自然的蒼白,這一瞬,寇冬忽然明白了什麼,將目光投向了身後的神像。
據他所知,神明之所以死亡,那是因為無人再去信仰。
那神明該如何才能複生?
他不確定邪神究竟用了什麼樣的術法,但倘若有可用的,定然也會有相應的物件——
邪神微微笑了起來。他看著寇冬的目光,低聲道:“你還是一樣的聰明。”
話音落下時,他將手猛然插-入了神像的體內,在那木製的身軀裡頭摸索。最終,他從雕像的心臟部分掏出了什麼,——那是另一顆木頭做的珠子,渾圓飽滿。
隻是第一眼看,寇冬便明白了。
這是原本的那位正神的珠子。
邪神將它鑲嵌在神像裡,這樣,正神便也可日日受人祭拜。這些遊戲,虐殺,血和骨……
不僅僅是為了遊戲與報仇。
相反,是他回歸正神位的一場盛大的祭祀儀式。
“你會喜歡的。”邪神輕聲道,把那顆珠子更向他麵前捧了捧,上麵縈繞著濃重的黑氣,與先前大不相同,“從此之後——”
“這便會是你的心。”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647377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