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 跟寇冬一起進副本到現在, 偏心的NPC他們見的太多了,不稀奇。
但偏心到這個程度, 仿佛眼睛裡頭壓根兒看不見他們兩個會喘氣的大活人,連說話都隻衝著一個人說的……這還是第一個。
警察說:“這都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吧?”。
“嗯。”
年輕男人淡淡嗯了一聲,眼睛卻仍舊隻朝著看。他的瞳孔顏色極淡,不同於尋常人的深棕,又被遮擋在薄薄一層鏡片後頭,望向人時就總帶了種不可名狀的疏離感。
在學校裡時,這個人還會微微笑一笑。到了學校外頭, 更像是一尊會呼吸的雕像,就隻有眼睛裡頭燃著火光。
他紳士地衝著警察微微點一點頭,一隻手自然地護住寇冬的肩膀。
“既然程序已經走完,我就帶我的學生回去了。”
警察沒反對, 衝他揮了揮手。
“之後要是有問題, 恐怕還得麻煩這幾位小同學。”
心理教師的手用了些力, 低聲道:“走吧。——我的車停在門口。”
如今已經是淩晨, 深藍的天邊多了一條若隱若現的銀線。要不了多久, 火紅的太陽便會從那道線下一躍而出,徹底將黎明孵化出來。
年輕男人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略一頷首,示意寇冬進去。
寇冬往後看了眼, 剛想叮囑宋泓兩人也坐進車, 就看見這倆人自覺地拉開了後座的門, 早早就鑽了進去,根本沒有等NPC親自來開車門的打算。
顯然,他們清楚的很,自己就是個蹭車的,沒這種待遇。瞧見寇冬看過來,宋泓反倒回了個詫異的眼神,像是想不通他為什麼還不進來。
寇冬:“……”
他的小夥伴們越來越習慣NPC的雙標了。
先前還會疑惑一下,現在連疑惑都不怎麼疑惑了。
心理教師將手刹放下,腳踩上了油門。
“嚇到了?”他問,朝旁邊的座位瞥了一眼。
寇冬想了想,回答:“還行。”
其實第一眼看到時,的確是被嚇到了。在報紙上看到照片,與現場看到死去的活生生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更彆說是白天剛見過的熟悉的人。
隻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邊時,才能讓人生出緊迫感。否則,聽再多也不過是彆人的故事。
心理教師笑了笑,不知是否是寇冬的錯覺,他隱約覺著對方的目光下移了點,更像是盯著他的腳下——旋即那目光又轉開了,年輕的教師轉著方向盤,修長的手指微微敲擊著,似乎是漫不經心地道:“那就好。”
趁著等紅燈,他一隻手探過來,將音樂的播放鈕旋開了。
“白天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聽點音樂吧?舒緩心情。”
音樂聲很快回蕩在了車裡,是寇冬從未聽過的曲子。樂器也不知用的是什麼,旋律的確緩慢柔和,背景的女聲低低地吟唱著,聽不清歌詞,但不像是中文。
在密閉的空間裡頭放音樂,簡直是在寒冬浸泡進了溫泉水,多少讓宋泓兩人放鬆了一些。他們原本都緊繃著,覺得這個教師身上有許多怪異之處,這會兒肩膀慢慢鬆懈下去,渾身的皮肉也像是被捶的軟了,幾乎要癱在後座上。
心理教師從後視鏡裡瞥了眼他們。
“有用?”
“有用,”宋泓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舒坦的囈語,喃喃道,“真的有用……”
寇冬皺起了眉,再看後麵坐著的阿雪,居然也讚同地點了點頭,顯然從這首歌裡感覺到了放鬆。
“有音源沒?”宋泓把身子勉強支起來,掏出手機,“老師,要是有音源的話,您給我們發一下……”
寇冬的眉頭蹙的更緊。
他記憶裡的宋泓和阿雪,都是謹慎的人。兩個人也不是頭一回進入遊戲了,斷然不可能隨口向NPC索要東西。
畢竟,NPC不是人,你不能確保他交給你的究竟是什麼。
是能助你一臂之力的道具,還是能索你命的死神鐮刀,又有誰說的準呢。
心理教師這會兒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說話,一口答應下來。
“好,我發給你們。”
恰巧是紅燈,他拿出手機,正準備發——
車裡忽然響起了一陣激情澎湃的《國際歌》序曲,將幾個人都嚇得一哆嗦。
在齊刷刷的男女聲合唱下,那一點柔膩細弱的單獨女聲很快就被壓製下去,整個車廂內回蕩著“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的雄偉歌聲。
那真是摧枯拉朽,氣勢磅礴,另外一首在這樣的陣勢下,很快就被壓迫的渣渣都不剩。
宋泓茫然地把眼睛抬起來,倒像是清醒了點兒,隻是神情還有些異樣,“怎麼了這是?”
寇冬若無其事把手機收起來,說:“沒事,鬨鐘。”
“……?”
宋泓兩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懵逼。
拿這樣的曲子,當鬨鐘?
兄弟,你是真的牛逼,早上不怕被突然在耳邊響起的一群人的聲音嚇死?
心理教師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下,倒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喜歡這樣的歌?”
寇冬誠懇地與他對視,“沒辦法,誰讓我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呢?這點覺悟還是得有,不然祖國怎麼發展?”
“……”
心理教師愣是被這一句噎的沒話了,後頭一路基本都沒吭聲,默默將他們送回了宿舍。待到下車時,寇冬才道:“老師?”
男人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望著他。
“嗯?”
“您沒有什麼話要囑咐我們嗎,”寇冬說,仔細觀察著他麵上的表情,“比如怎麼才能躲開這個殺人魔?”
心理教師凝視著他,淺琥珀色的眼睛於薄薄的鏡片之後閃著光。
半晌後,他勾起了嘴角。
“這我怎麼知道呢,”男人回答,“畢竟——”
他的麵容被光切割開來,一麵處於明一麵列於暗,聲音有一種奇異的蠱惑感。
“我不是那個殺人魔啊。”
車子開走後,噴了三人一臉車尾氣。
宋泓在涼風裡頭吹了半天,這會兒徹底醒過來了,也開始感覺不對勁,“剛剛那歌好像有點兒怪,聽的特彆舒坦……好像一點兒戒備心都沒了。”
舒坦在現實生活裡當然是好事,可如今他們在遊戲副本裡,時刻都得小心,在重要的NPC麵前卸下防備,那就絕對算不得什麼好事了。
他這樣一想,幾乎要起雞皮疙瘩,手在寇冬肩膀上重重拍了下。
“兄弟,多虧你。”
三個人裡頭,寇冬是唯一一個沒被那聲音蠱惑的。
寇冬說:“客氣倒是不用。但那聲音對我不起作用,一定不是沒有原因的。”
隻有一個理由能夠解釋,寇冬沒有滿足這個規則起作用的條件。有什麼是他有,而其他人沒有的;又或者是其他人做了,而他沒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