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間,心理教師滿意地在麵前這個女孩子的身體裡看到了那枚碩大的繭。裡麵已然發育成熟的成蟲微微鼓動,將繭的表麵高高撐起一片,從裡頭透出翅膀柔軟而堅韌的骨架。
它吸食著這具年輕鮮嫩的身體的血肉,發出不緊不慢的咀嚼聲,就像蠶在吞食一片樹葉。
宋泓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他拽了拽身邊的小姑娘的袖子,低聲喊她:“阿雪?”
沒有回應。
這種安靜讓宋泓的心又往下墜了墜,竟然生出幾分悔意來。阿雪一直是相當可靠的夥伴,他甚至沒有想過對方會在什麼樣的狀況下失控。
她更像是那種刀刃捅進肉裡也能冷靜思考的人。
但這個副本,像是牢牢抓住了她的軟肋,這給宋泓的感覺並不好。他的神經緊繃著,猛然上前一步將小姑娘擋在身後,警惕地提防著麵前的NPC,防止他的嘴裡再說出什麼刺激人心的話。
但年輕的心理教師隻是笑了笑,這種笑裡包含著一種讓人惱火的寬宏。他沒再去看那兩人,隻將目光投向寇冬。
“你的臉色也不好,”他以一種動人心腸的低音道,不緊不慢摩挲著麵前人眼下那一塊細嫩的皮膚,“跟老師回去,我給你拿點藥,嗯?”
寇冬隻思考了一秒,旋即果斷地選擇了同意。
“好啊。”
這一瞬,麵前的男人竟然愣了愣。他緊盯著麵前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好啊,”寇冬再次道,把眼睛也抬起來,望著他。與男人這時候因為意外的欣喜而驟然發亮的眼睛相比,他的瞳孔暗沉沉的,冷淡而平靜,“我也想和司老師請教請教。”
宋泓:“……???”
不是,他沒搞懂——這NPC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怎麼寇冬還真要跟回去請教?
這不是小綿羊自己往狼嘴裡送?!
他心中有些焦急,又不好說,隻能給寇冬使眼色。寇冬像是全然沒看見,鎮定道:“就是不知道司老師方便不方便。”
心理教師看上去愉悅的過了頭,毫不遮掩地從那一張臉上每一個看不見的毛孔裡透出激動來。
“怎麼會不方便,”他道,“隨時都歡迎。”
他克製地向後退了退,紳士地伸出一條手臂,引向自己的辦公室。
寇冬沒動。
這下,男人看過來的目光凝固了些,聲音微冷。
“怎麼,你後悔了?”
寇冬搖了搖頭。
“不是,”他慢吞吞道,把一個驚雷輕描淡寫地扔了出來,“隻是辦公室裡不太方便,要是司老師願意的話……我能去你宿舍嗎?”
在場眾人:“……??!!!”
這到底是什麼突如其來的騷操作——和NPC單獨相處也就算了,居然還主動要求去他宿舍!
是嫌自己死的還不夠快嗎!
這一下,當真把其他人都給砸懵了。再扭頭去看NPPC從這句話裡緩過神,眼神驟然變得幽深,嘴角勾起的笑意簡直沒法看——依照宋泓的目光看來,那笑就跟他中了幾千萬大獎似的,蓋都蓋不住。
就跟那眼看著小肥羊往自己窩裡跳的大灰狼一樣,怎麼看怎麼透著股不懷好意的味道。
宋泓的心肝簡直都要發顫了,要是寇冬站在他麵前,他能用手呼對方腦袋看對方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他咽了口唾沫,替隊友找補:“他不是這個意思……”
不知死活的隊友接口道:“不,我就是這個意思。”
宋泓:“……”
宋泓真的要放聲呐喊了,兄弟你不能老在作死的邊緣徘徊啊!
你再這麼來,神仙也救不了你——你這特麼不是專程找-乾嗎!
他心裡頭千萬句話要說,礙著NPC在場又沒法說出口,隻能眼睜睜看著寇冬跟著年輕的心理教師的屁-股後頭走了。許是為了防止他半路改變主意跑路,心理教師時不時側過身子,扭頭看一眼他,最後乾脆放慢腳步與人並排走。
寇冬路過宋泓時,小聲和他道:“彆擔心。”
宋泓的臉有點兒癱,凝視著他。
彆擔心,大哥,你說的真輕鬆。
他多少能明白寇冬的想法,三人將教學樓轉了一圈,並沒有太大收獲,隻怕副本的重要節點並不在這裡。這麼一說,心理教師這個重要NPC的住處就成了一張神秘地圖,很需要進去探索探索。
可在這之前,他想的一直是偷偷搞到NPC的鑰匙,趁心理教師上課的時候溜進去。事實上,他覺得所有正常人都會這麼想。
……哪兒有像寇冬這樣,張嘴就要求NPC帶他進去的!
關鍵是NPC還答應了?
不是他說,大哥——你們NPC原來是這麼好說話的嗎,說開新地圖就開新地圖的嗎!
他目送著寇冬越走越遠,心裡頭簡直疲憊的不行。
一個隊友自從進了這個副本,就一副要提刀殺人的架勢;另一個更好,乾脆搞騷操作直接去敵人老巢了。他到底是什麼運氣,怎麼自打來了這兒之後,隊友一個比一個更不讓人省心?
*
NPC的宿舍比想象中的更乾淨整潔。家具沒什麼多餘的顏色,多是黑白灰,從上到下透出股性-冷淡的味道。
“茶還是牛奶?”
寇冬打量房間時,聽到了男人的問話。他回過神來,回答:“茶。”
心理教師背對著他,打開了那對於單人宿舍來說大的有些怪異的冰箱。寇冬的視線被男人的背影擋住,隻能隱約瞥見裡頭像是存放著什麼色彩斑斕的東西,不過也隻是一閃而過,沒能看得清楚——旋即,男人從冰箱的上層抽出了一罐牛奶,不緊不慢放進了微波爐。
“喝牛奶,”他淡淡道,“這樣才能長高。”
寇冬:“……”
他有一句mmp,現在就要說。
“我不矮!”
隻是——隻是這個副本把他身高壓縮了而已,他現實世界妥妥的178好嗎!
心理教師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從其中漏出了些許笑意。他於椅子上交疊起雙腿,示意寇冬,“坐。”
事實上,這樣的單身宿舍,家具並不多。不過是尋常的一室一衛,隻有床與桌子、椅子。
如今男人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寇冬就隻能去坐床。
但興許是出於男人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寇冬對那床也敬謝不敏。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著自己隻要沾上那床單一星半點,可能就再也下不來了。
可他總不能一直站著吧?
寇冬掃了掃,乾脆踮起腳尖,把桌上書一推,不太文雅地一屁股坐桌麵上了。
心理教師的笑意好像凝固住了。
事實上,寇冬想他也不會太痛快,畢竟這個NPC平日架著眼鏡文質彬彬,褲子折痕筆直筆直都能拿來當尺子用,地麵上一星半點灰塵都沒有的,看上去就像是個有潔癖的處女座。
嗨呀——那怎麼辦呢,他就是喜歡乾讓NPC不痛快的事。
寇冬坐的更隨便了點,從桌麵上垂著自己的兩條腿,把稍微出了點汗的手肆意按在桌上,不出意料地發現男人唇角弧度愈發僵硬,簡直像是凍住了。
“真是不好意思,司老師,”他笑眯眯道,“打擾你了。”
膈應吧?膈應死你最好,能把你整出個心魔來就更好了。
男人的目光沉沉落在他手上,喉頭微微滾動,半晌才向後靠去。
“不,”他道,“隨時歡迎。”
你就裝吧,個老變態。
寇冬不和他打機鋒,隻道:“司老師好像很激動。平常沒學生到你這裡來嗎?”
心理教師回答:“他們怎麼能進。”
他若有所思打量著麵前的少年,目光在對方纖細的頸子上停留了會兒,那雙淺色的眼睛重新移回少年臉上。
“和我說說,你的苦惱?”
寇冬的苦惱說真不真,說假不假,隻說自己因為這幾日連續的意外而有些害怕。這話雖然不能完全取信NPC,卻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聽他說後也並未流露出什麼意外的神色,反倒是站起身來,端過來了那杯溫牛奶。
“喝點牛奶吧,”男人將瓷杯放在他麵前,“這會幫助你舒緩心神。”
寇冬對NPC都抱有警惕的心,嘴唇隻是在杯口印了印,做了個喝的樣子。也不知年輕的心理教師是否看了出來,嘴角掛上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老師有什麼辦法能幫我?”
“辦法倒是多,”男人有一下沒一下輕敲著扶手,聲音低了些,“隻要你聽老師的話。”
他的聲音沉而優雅,讓人聯想到某種樂器。旁邊的音箱裡放起一首輕柔舒緩的小提琴曲,他活動著手指,慢慢地和寇冬說話。
“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害怕的?”
“一開始。”
“是嗎?什麼樣的畫麵會讓你惡心?”
寇冬說:“看見屍體的時候……”
他一麵說,一麵警戒地撐了一把桌子。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竟覺得這桌麵軟了下去,簡直像是緩緩陷進了一灘溫熱的水裡。
與此同時,他的眼皮也逐漸沉重起來,上下幾乎要交疊上,彼此打著架。
寇冬的心神微微一凜,意識到自己恐怕還是中了招。
他不著痕跡地四處打量,手指掐了把自己的掌心,感覺到一陣尖銳的痛楚。這痛感讓他稍稍清醒了些,這才聞到房間裡還有一股極淡的香氣。
他進門時還沒有,這香味是在他進來後才逐漸出現的。那時他已然身處其中,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寇冬打出了一記直球,直接詢問男人這是什麼味道。
心理教師顯然也沒想到他居然發現了不對,微微笑了笑,隻說是房間裡的熏香。
寇冬說:“老師能把熏香滅了嗎?我對這氣味有點兒過敏。”
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半點不違背情理。NPC雖然並不想真滅了,可竟然也找不出個理由來反駁,畢竟他如今扮演的還是個教師,總不能真不顧學生的要求。
他沉默了會兒,把那小香爐裡的一根香吹熄了。
寇冬仍然覺得透不過氣。他站起身,道:“我開點窗……”
窗戶就在桌子前,寇冬伸出手,努力將窗戶推開了一道縫。就在那時,他隱約瞥見了一點黑色,等完全推開時才發現,原來是樓下停著一輛車。車標被上方橫出來的一截樹乾遮擋住了,可露出來的半截流暢的、不同尋常的線條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出它價格不菲。
是輛豪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