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他聽見身旁的少年發出了一聲短暫的笑。這是他自剛才開始發出的唯一一聲聲音,隻是這笑也簡直是咬著牙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聽的宋泓骨頭縫裡往外冒寒意,小心翼翼側過頭去看葉言之。
葉言之望著這些,半天才冷冷道:“這就是他給這些東西的餌料。”
日日肖-想,夜夜肖-想。
就好像人已經是他們的了。
他用力將冰箱門甩上,宋泓看出他不痛快,也不敢去招惹他,猶豫半晌,還是將手頭那一張照片遞了過去。
“這兒有一張不太一樣的,”他小聲說,“我覺得,你應該看看。”
葉言之將照片接過來,指關節都捏的發白。金籠,金鏈,裡頭的人沉沉趴於地上,隻從身後露出兩隻被鎖住的豔麗翅膀——
他沒有說話。
房間裡一時陷入了凝滯的靜默。
這種時候,沉默比不沉默更令人覺著可怖。宋泓也不好打擾他,見他竟像是木雕泥塑的一動不動,才輕聲道:“咱們還是快點吧?腳印指向了外頭,要是抓緊時間,我們說不定還來得及。”
離十二點隻剩下一小時不到,宋泓難免有些焦心。
葉言之看了眼他,終於邁動了步子。宋泓心頭一輕,忙與他一同向外走,還沒走到就看見阿雪在樓梯口高舉著手機,像是在照什麼。
待兩人走近,她才篤定道:“是樓上。”
宋泓覺著稀奇,“你怎麼知道?”
“多數磷粉都指向了樓上的台階。”阿雪道,“考慮他對那些東西的絕對吸引力,大部分應該都會跟著他走。”
這話聽起來有理有據,相當可信。宋泓點點頭,乾脆道:“那咱們分工,儘量快點。樓上還有幾層?”
他抬起頭,數了數。
“五層。”回答他的卻是葉言之,少年猛然一轉腳跟,竟然又向之前的房間走去,神色冷漠,“你們去。”
小姑娘蹙起眉,問:“你呢?”
葉言之:“我去他的房間。”
“你去他的房間乾什麼?”宋泓說,也禁不住有點兒著惱,“言之,我知道你關心則亂。但這種關鍵時候,咱們真的不能出這種問題……”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轉了音,叫道:“窗外!”
幾個人都將目光轉向窗子。
窗外是從上往下降落的捕食者們,密密麻麻的一片,翅膀上斑斕的眼睛看的宋泓幾乎要犯密恐。他仔細看去,發現在那裡頭還有一雙極為眼熟的鞋。
捕食者們都不穿鞋,隻有一身寬大的、與他們翅膀同花紋的袍子似的衣物。那一雙運動鞋,也不能是彆人的,隻能是寇冬。
“它們把他帶下去了!”宋泓更為焦急,拉著小姑娘就要往下跑,“快,它們——”
葉言之朝那處瞥了眼,回答他的卻還是那三個字,“你們去。”
宋泓真是急的要跺腳,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毛病!
難不成是第一次進遊戲,瞧見寇冬出事就慌了神?
他現在也顧不上了,滿心都是即將到結束時間的副本,一咬牙,拉著阿雪就往下跑。葉言之瞧著他們跑下去,轉眼衝進捕食者的包圍圈裡,自己卻一步步,重新走回了心理教師的宿舍。
房裡安靜一片,沒有半點動靜。冷冰冰的家具凝視著他,似是在嘲諷。
葉言之重新打量這些家具,腳步停在了書架前。他修長的手指一寸寸摩挲過去,最終停留在一本書脊上,用力向外拉去。
房間裡陡然響起一聲開門聲。旋即,麵前的牆壁徐徐向後退去,將原本掩藏著的暗門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裡已經站了一個人。
年輕的心理教師微微笑著,道:“果然騙不過你。”
“自然。”葉言之冷淡道,“你不會帶他去彆的地方。沒有什麼,比這裡更能讓你安心。”
心理教師打量著他,忽然眉眼一彎,拍了拍手。
“也是,”NPC懷著一種古怪的嘲弄意味道,“畢竟當初的你,也是這樣的想法,自然知道我會把他藏在哪裡。”
葉言之麵色驟然現出一種難言的厭惡,他蹙眉道:“彆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心理教師嘲諷道:“真像個正人君子。”
少年與他對麵站著,若是有第三人在場,甚至能從這兩人的麵容上品出一些相同之處來。尤其是在如今對峙時,表情的細微處更是如出一轍。
“我不是什麼君子。”
“你自然不是,”心理教師不緊不慢道,“不然,他為什麼會在遊戲裡?可彆和我說是為了保護他,為了救他,那樣的話我也會說,甚至能說的比你還動聽。”
他笑得更深了。
“在我的籠子裡,他也能逃過生死。”
葉言之皺了皺眉。
“你對他做了什麼?”
“彆擔心,”NPC道,唇角刺目地向上勾著,“我自然不會傷害他。要愛他,這不是你給我們製定的最高準則麼?”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鐫刻進這裡的?”
係統界麵忽然輕輕顫抖起來。
葉言之凝視著他。
鮮少有NPC記得自己是如何誕生的,他們大多活在單調重複的劇情裡,過著係統裡為他們書寫好的人生。
心理教師是特彆的,葉言之無法否認這一點。
興許是因為這個世界與真實太過相似,他始終在掩藏的真心終於也在這個副本中冒出了頭。
他比寇冬要小。可他已經無法容忍再被當做身體孱弱的弟弟,他想——
他想成為年長的,能指引寇冬,能教授他全部的人。
心理教師便是這樣誕生。他幾乎承載著葉言之年少時的所有幻想,是他這一顆私心的縮影。
“真殘忍啊……”NPC輕聲道,“已經教會我們愛了,又把他奪走了……”
他的手指在門框上叩了叩。
“那時候的你是不是忘了告訴我們,愛不是占有欲?”
葉言之終於重新開口,聲音愈發冷淡:“當然不是。”
“哈,”心理教師徹底笑了,“當然……說的可真輕鬆呢。”
“當然。”葉言之冷冷道,“你們不該提這個字。”
這簡直是臟了愛字。
心理教師麵上的笑沒了。
“不,”他用一種古怪的聲調道,“我當然該提。——你忘了,這可是你教給我們的第一條。”
所有的核心程序、背景故事、係統設定裡,唯有這一條是最特殊的,是最初的,也是最終的。
它是NPC鐫刻於腦海中的、至高無上的本能。
它是毫無疑問的第一準則。
天地懵然睜開了一隻巨眼,它的眼裡隻有一人。它守護這個人,就像巨龍守護它絕對的珍寶。它許自己的珍寶以鮮花,以清風,以明月。
劈開這天地的人對它說,要愛他。
——要愛他。
天地崩塌之後,這也就成為了僅剩的、唯一的準則。
係統發出了嗡嗡的聲鳴,它彈出了界麵,上麵隻有兩個鮮紅的字。
寇。冬。
葉言之皺眉更深,已不想與NPC多談,“讓開。”
NPC瞥他一眼,居然當真聽話地乖乖讓開,從後麵的那扇門裡,葉言之看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灰白色物體,它的四周滿是倒下的捕食者,簡直像是用它們的命線織出來的繭。
不用NPC說,葉言之也知曉——寇冬就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