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彆說倆了,寇冬連一個都不想考慮。
可看著塞壬如今微微眯起的暗紅色眼眸, 竟然像是難得一見的安心模樣, 這話卻又無法真的從口中說出。
對以繁-殖為天性的人魚來說, 這已是一種了不起的忍讓。它們天性之中存在的,便是殘忍、不顧一切、毀滅一切而生存下來的血。
塞壬是唯一會顧及他的。
這給了寇冬一種奇異的感覺, 就好像他的存在,不僅僅意味著那一具溫熱的、可當做巢穴的軀殼。
與此同時,他的手忽然在這金山之中觸到了什麼。那東西觸手溫潤,並不像是冰冷的珠寶。
他將它掏出來才發現,那是一顆約有半個手掌大的水晶球,正發著微微的金光。在這陰暗的海底,這是唯一讓寇冬的皮膚體會到溫暖的東西。
而它就擺在人魚的寶藏的最中心。
寇冬將它握緊,感受著那微微的、並不灼燙的熱度, “這是?”
不知為何, 人魚忽然將它深藍色的魚尾繃直了。它凝望著寇冬, 手指把玩著他的頭發, 微抿著猩紅的薄唇。
直到避不過去, 它才道:“那天的陽光。”
寇冬沒明白。
“陽光?”
對上他仍然疑惑的目光,人魚首領重重拍了幾下尾巴, 這動作在寇冬看來就像惱羞成怒。旋即, 它猛地攬起寇冬,徑直向上遊去,它們穿過海中大大小小的魚群,逐漸靠近明亮而溫熱的表層。麵前的光暈大塊大塊斑斕著, 映照的人近乎眼花繚亂,塞壬緊摟著他,幾乎是一頭撞進了那金色的光暈裡去——
他們就輕盈地破水而出,高高地躍出海麵。
濃霧已不知何時散去,海上波光粼粼,細碎的陽光伴隨著波濤一同向他們卷來。
海浪聲近在咫尺。
寇冬看見湛藍高遠的天,翱翔的白色水鳥就從他的頭頂上一掠而過。他處在這遼闊的海洋的中心,意外地意識到沒有霧氣時的死亡海域,竟然也是如此寧靜祥和。
——陽光。
他攥緊手中的珠子,感受著將他烤的鬆軟的日光,這才知道塞壬藏進這枚珠子裡的是什麼。
“是天上的陽光?”
寇冬眯起眼問。見沒有回應,便扭著頭去看他。
他和人魚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人魚海藻似的發絲還滴著水珠,淺色的眼睫密密地搭著,半蓋住那雙暗紅的眼睛。
那瞳孔裡映出來的,根本沒有什麼海,沒有日光,沒有海鳥。
那裡頭隻盛放著青年小小的身影,被當做寶貝一樣珍藏在瞳孔裡。
它根本沒有看向旁的。
“……”
寇冬猛然意識到,每次他看向人魚,都會對上對方的目光。
這並不是什麼巧合,而是對方從未將注視從他身上移開過。
“不是天上的。”
在他愣神的瞬間,人魚優雅如弦樂的聲音緩緩回答他。
它尖細的手指慢慢靠近青年白皙的麵頰,最終觸碰到了那微微顫動的睫毛,就像展翅欲飛的蝴蝶,被收斂起翅膀困在了它的掌心裡。
寇冬一邊的視線陷入黑暗。
他聽到了人魚的下一句話。低低的,每個音節卻都異常清晰,一個個鑽入他的耳廓。
“——是你眼睛裡的。”
那時,尚未分化的人魚跟隨著遊泳的少年一路向前,徜徉在這片水域裡,不遠不近綴在他的下方。
少年裸-露出來的皮膚被映的雪白,他被波浪簇擁著,腳尖繃直劃出一條條水紋,瞳孔映照出星星點點的光——
那是人魚從未見過的光亮。它甚至忘了歌唱,隻緊緊地追隨著,注視著那陌生而耀眼的光芒。
它就是在那時懂得了愛。在少年返程後,它珍藏起了那一小片海麵的陽光。
這道光成為了寶藏中最為珍貴的寶物,被小心翼翼放在了最中央。
而如今,塞壬有了更為重要的寶物。
它的喉頭溢出兩聲含糊的低語,旋即微微側過頭。在天與海的注視下,人魚豔紅的薄唇緩慢靠近,最終印上了它懷中黑發黑眼的人類青年的眼睫。
它終於徹底擁有了這道光。
寇冬的眼皮輕微顫動,感受到奇異而麻酥的刺激。
這是一個甚至能被稱為溫情的吻。
這樣的野獸……居然也有這樣的溫情嗎?
他緩緩睜開眼,感覺腰間驟然一輕,人魚猛然伸長了手臂,將他高高舉了起來。
就像勇士舉著、炫耀著自己得來不易的戰利品。
與此同時,它發出了一聲響亮的鳴叫。這叫聲讓水麵都微微顫動起來,隨即,似是聽見了王者的呼喚,無數點銀光都在這片海麵上彙聚。大大小小的魚群跳躍出海麵,劃過一道道拋物線;海底龐大的陰影也逐漸靠近,如船般大小的抹香鯨高高噴出水柱;人魚的頭顱一顆顆露在海麵上,憧憬而羨慕地望著首領懷中的青年,發出回應的鳴聲——
高亢的鳴叫不知傳了多遠,天上的海鳥開始高高低低地在他頭上盤旋,如同一圈雪白的花環。
寇冬就處在這奇特而宏大的漩渦的最中間。他被塞壬強健有力的手臂托舉著,在這些熱切的注視下居高臨下望著,一張張臉朝他的方向抬起,他看見人魚們暗青色的眼中毫不遮掩的嫉妒。
它們望著他,就像注視著本該屬於自己的獵物。
旋即,塞壬重新將他托至自己麵前,為他扶正了他頭上華貴的冠冕。冠冕上偌大的鑽石熠熠生輝,人魚細長的手指摩挲著寶石的表麵,緩緩將青年被水沾濕的一縷發絲順至耳後。
它微微笑起來。
“我的王——”它低低地道,手按著寇冬的嘴唇,聲音繾綣。
“我為你加冕。”
鑽石的折射的光照亮了寇冬的眼,他所注視之處,這片海域的原住民皆向他俯首稱臣。他們在天、海、太陽的見證下,共同掌管了這個殘酷而美麗的新天地。
“讓它們歡呼吧,”人魚薄薄的嘴唇擦過他的耳廓,低沉而緩慢地道,“慶祝你屬於我。”
……
在翻起的海浪裡,在這慶祝的喧囂裡,在刮起的冰冷的海風裡,萬物都發出耀眼的光。寇冬眼前的景物卻逐漸變黑,最終飛快地向後退去——當他再睜開眼時,已經站在了框外。
約會框中的人魚仍舊握著那顆珠子,不知是不是寇冬的錯覺,唇角似乎都蕩起了微微的笑意。
寇冬凝視著對方於水中飄散的長發,半晌才移開眼。他一回頭,倒嚇了一跳——葉言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他身後,用一種凝視負心漢的複雜眼神望著他。
寇冬:“……”
他本來不是不好意思的人,愣是被他崽的目光看到的心裡忐忑起來,張了張嘴,“什麼時候來的?”
葉言之淡淡道:“有一會兒了,刷完碗就沒見到你。”
這話說的,他還在乾活,寇冬倒是自己跑去跟人魚約會……
不用葉言之明著說什麼,寇冬心裡頭的小鼓都自己劈裡啪啦敲起來了。
葉言之:“這次是誰?”
他站在人魚麵前,最終輕輕一笑,“這家夥?”
畫框裡的人魚慢慢蜷縮起了尾巴,那一點上翹的嘴角逐漸下壓、下壓,最終全然沒了笑意,暗紅色的眼睛裡寫滿委屈,巴巴地望向寇冬。
寇冬簡直心神劇顫,趕忙道:“就是去賺錢養家,你也知道現在物價飛漲——”
他解釋著,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根本沒理由慌張。
——慌什麼呢?
葉言之雖然是他崽,但也管不了他約會啊!
寇冬的脊背重新挺直起來了。他咳了聲,道:“大人的事情,小孩不懂。”
葉言之高高挑起了一邊的眉,目光微微下沉,灼燙地落在他嘴唇上,“小孩?”
就這一眼,自己被放在台子上親的回憶一下子全都湧入了腦海。熟悉的呼吸、體溫似乎都近在咫尺,幾根發絲磨蹭著他的麵頰——
光是想想,都讓人禁不住腿軟。
“可彆想著找後媽,”葉言之邁動長腿從他身邊走過,不緊不慢道,“會影響我身心健康的。”
……這死孩子。
寇冬盯著他的背影,一時也有些悵惘。孩大不由爹啊,現在都會拿這話嗆他了。
唉,他真是懷念崽就隻有一個巴掌大的時候……
葉言之長大帶來的弊端不止這一點。等夜裡準備休息時,寇冬感覺不對勁兒了。
原來他都是讓崽子睡在他枕邊的,可現在葉言之這體型,想要再像個洋娃娃似的放枕頭邊上顯然不可能。
寇冬又是絕對舍不得他去睡沙發的。
……難不成還睡一床?
寇老父親盯著已經大了的孩子,深深察覺房子買小了。
他還在躊躇,青年倒是相當自覺,早已經坐上了床。眼見他半天不動,還將眼皮掀起來,漫不經心地望著他。
“不睡?”
“……睡。”
寇冬把被子一掀,慢騰騰從床腳往前爬。青年微眯著眼,看著他像隻撒嬌的貓似的,逐漸湊近自己身邊,將毛茸茸的頭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