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顫了下,下意識去摸行李欄裡的弓箭。然而還不等他觸碰到, 伯爵已然固定住了他的手, 輕而易舉控製住了他的手腳。
耳旁傳來撲棱棱的翅膀拍打聲,他向左邊望去,瞧見那隻眼熟的細作鳥叼著一塊細長的紅布, 優雅地站在了伯爵手邊的茶桌上。
長長的紅帶一直垂到地上, 寇冬看完之後, 陡然升起了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該不會是用來捆他的吧?
寇冬咽了口唾沫, 終於有點兒心慌了。他本來以為, 被伯爵抓住頂多也就被吸兩口血, 可這會兒看起來,不像是這麼簡單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還有旁的什麼他不知道的環節?
他掙紮著還要開口, “等等, 你……”
“噓。”
伯爵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一小塊方巾,緩慢地推進了他嘴裡, 抵著他的唇舌。方巾有些薄,被浸透的濕潤,“先不要說話。”
殷紅的布縛住了他的手腳。最後留下來的長長的一截被伯爵扯斷了,繞過青年顫動的眼睫與一直朝他的方向閃爍的黑眼睛,在腦後打了個結。他順手將東方貴族用來束發的發帶也解開了,烏壓壓的發絲一下子散落開來,密密地披在他的肩頭。
如同一襲流瀉的、上好的絲綢。
寇冬眼前被血紅色一點點覆蓋, 終於隻剩下一片昏沉沉的黑暗。他努力想睜著眼睛, 卻根本無法透過這厚實的布條看到任何東西, 隻能隱隱約約感覺自己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托起,毫不費力地站起身,向前走去。
他靠在男人肩頭,雙腿從男人的臂彎裡垂下去,腳尖在空中上下輕晃著。
身旁傳來烏鴉的叫聲,裡頭似乎也滿含興奮。寇冬悄悄地夾緊了小臂,以此為標準方便自己判彆方向。
先是向前。
隨即,他們像是邁出了房間,走向了長長的走廊。他感觸到飄蕩進來的風,輕輕觸碰著他的臉頰。
溫柔的、如同也在撫弄他的風。風裡頭還夾雜著潮濕的霧氣的氣息,他努力豎著耳朵去聽,沒能聽到半點旁的聲音。
隻有不輕不重的翅膀拍打聲始終跟隨在他身邊,寇冬猜測,應當還是那隻細作鳥。
他的兩隻手被牢牢束縛在一起,指尖摩挲著,探索著繩結的形狀,還試探著用雙手去解。——可還不及他尋到結扣,另一個聲音已然粗啞地響起來了。
“壞孩子,”那聲音嘎嘎笑道,旋即有什麼尖銳的東西飛快地在他的手指上戳了下,一瞬間帶來了鮮明的疼痛。那聲音絲毫沒有掩飾,反而嗓門愈發高了,一聽就是那渾身漆黑的細作鳥在嗶嗶,朝伯爵大聲告他的狀,“壞孩子,想跑!”
……妹的!
寇冬連忙將手指鬆開了,同時心想,當時火燒古堡時怎麼就沒把它烤了呢?
留下來就成了個十足的禍患!
伯爵抱著他的手臂收緊了些,淡淡道:“想跑?”
寇冬嘴都被堵住了,半句都反駁不了,隻好拚命搖著頭,妄圖靠這個單調重複的動作獲取NPC的信任。但那禍患鳥張開嘴,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興奮地叫了一聲,比他更為亢奮激動,“想跑,想跑!”
寇冬:“……”
他有點想吃烤烏鴉了。
被這樣一雙眼睛明晃晃地時刻監視著,一切的小動作都無法遁形。寇冬隻好收起自己的那點小聰明,暫且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暫且沒了視力之後,耳朵與鼻子都變得格外靈敏,一切細小的聲音動靜都在他這裡放大。
他被伯爵抱著,也不知自己究竟將去向何處。耳旁篤篤的鞋跟觸地聲單調而重複,這條路竟像是永久看不到儘頭。
許久之後,他終於察覺到了旁的動作——伯爵似乎是轉了個方向,邁進了另一扇門。
嶄新的空間。
他嗅到截然不同的氣息,像是種罕見的熏香,香氣輕而縹緲,卻泛著微微的腥味兒,——屬於血與白骨的味道。
水聲潺潺,接連不斷地流淌下來,發出小小的噴濺聲。寇冬身上驟然一輕,卻是被伯爵放了下來,陷入了雲層似的被褥裡。
香味更重了,幾乎蓋住了他的口鼻。他在這樣的氣息下,連呼吸似乎都變為了一件難事,隻能胸膛上下起伏,勉強從中尋覓一絲純粹的、沒有沾染上這些氣味的空氣。
一隻手伸過來,解開了他胸前的珍珠紐扣。寇冬悚然一驚,正要喊,旋即意識到,男人是為了方便他呼吸。
“先等等。”
伯爵低聲道,嘩啦啦地撥弄水花。寇冬猜想自己應當正處在一處水池的旁邊,甚至有細小的水珠迸濺到了他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激的他微微一哆嗦。
水並不涼,相反,全然是溫熱的。他什麼也看不到,隻能憑借自己被捆起來的雙手去感覺,感覺來感覺去,也隻感覺到了伯爵的床單。
……真軟,又滑。
寇冬這會兒卻沒心思誇獎床單,隻靜靜等待著。他並不是容易緊張的人,這會兒卻有些緊張了。
他曾在書上看到,人的恐懼來源於未知。
寇冬如今覺得,這句話說的真是句大實話。由於看不到,這些刺激似乎又被放大了千倍萬倍,教他的每一個毛孔都輕微戰栗,比平常更加敏-感,等待著即將襲來的、鋪麵而來的恐懼。
水聲持續了許久,隨即,他又再次被人托起。
出乎意料,這一次,他的腳尖完全碰觸到了溫熱的水。
他悚然一驚,不由得發出一聲含糊的驚呼。
是水!
感官的刺激徹底變得奇異。還不及他反應,腳麵已經徹底沉沒,緊跟著的是小腿、大腿,一路到腰與胸膛——溫熱的水覆上來,周身的衣服都被浸透了,**一片,由於材質極輕,襯衫並未向下墜,反而在這水中飄起來,隻偶爾觸碰著他的皮膚。
它們飄來蕩去,如同半透明的翅膀。
伯爵托著懷中的青年,他猶且帶著那遮擋著半張臉的麵具,麵具後碧青的眼睛並未眨過,隻以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凝視著麵前的生靈,輕柔地將人放至水裡。
全身都浸泡進了水中,隻露出青年的頭顱。尾端的發絲沾了水,**地貼在白皙的肩頭。
伯爵坐在了池邊,居高臨下地望著。
池水裡的青年微微仰起頭,露出一截下巴與脖頸相連的弧度,似乎是有些不安,立刻又向一邊偏過頭去。
他看著有一種毫不掩飾的脆弱,好像是名貴的、精心燒製的瓷器,隻要伯爵稍稍用些力,便能將他掐碎了。
伯爵欣賞這種美。
他緩慢地摩挲著東方貴族的脖頸,低聲道:“不要怕。”
青年沒有回答,隻是被紅布覆住的眼睫飛快顫動了下。
伯爵的唇角似乎劃過了稍縱即逝的笑。
“不要怕,我的孩子,——我帶你去地獄。”
他驟然將頭低了下來,毫無前兆地、猝不及防地,猛然將兩顆尖牙刺入了寇冬的脖頸。
那一瞬間的感覺像是通了電,從頭到腳都被這電流激的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起來,他清晰地感覺到血液離體,順著那一處酥麻又疼痛的傷口上湧,被伯爵冰冷的唇舌全部吸入了嘴裡——這與被葉言之吸血時的感覺完全不同,他不僅無法放鬆,甚至因為這樣過分的刺激而生出了害怕,希望儘快停下。
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伯爵像是要吸出他體內所有的血。
他在這水池之中奮力掙紮起來,雙腿濺出的水花極高,兜頭撲到了他自己的臉上。
他懷疑自己是真的要死在這裡,死因是失血過多。
……停!
寇冬的反抗更加激烈,被縛住的手腳與頭都奮力擺動,如同一尾撲騰尾巴的魚。
伯爵可不是什麼善茬,他是一個純粹的、毫不遮掩的變-態——寇冬對他沒有半分半毫的信任,更不想冒這個風險。
若是平常的NPC,他還能寄希望於對方的好感度,期望對方能看在好感度的麵子上,不舍得對他下這種死手。
但伯爵與尋常的NPC不同,血族的本性便是殘暴掠奪。這就相當於要求一隻野狼不要咬死獵物,要給獵物留一口氣,不要吞吃入腹,——這怎麼可能?
況且伯爵看起來就很像那種“我愛你就要跟你一起去死”的風格……
寇冬越是想,便越是心驚。
他還不想如此狼狽地死在這兒。
可偏偏,這個吸血的過程漫長極了。男人輕而易舉瓦解了他的反抗,絲毫不費力氣;興許在血族眼裡,尋常人類這樣的反抗,無異於是一隻雪白的羔羊試著反咬自己。
沒什麼作用,隻能讓這群嗜血的野獸覺得荒唐。
伯爵將他的手腳禁錮的更緊,冰涼的手緊扣著他的,不容拒絕地將自己尖銳的牙齒刺的更深。血液源源不斷被奪走,寇冬逐漸感覺自己的頭腦空白下來。
力氣仿佛跟隨著血液一同被抽走了。他懷疑自己是因為失血過多,但思考如今對他而言,好像也成了一種難事。心臟跳動的有些沉悶,一下接著一下,像是十分勉強、岌岌可危;寇冬聽著它斷斷續續的敲擊聲,隻能茫然地微微睜著眼,感受著自己的生機流逝。
他會死在這兒了。
這個想法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鮮明。寇冬內心並不想接受這樣的結局,可到了如今,卻也毫無辦法。
……他會死在這兒了。
他的意識像是也一頭紮入了水底,每一下清醒都變得異常費力;恍惚之間,他卻覺得這種感覺異常熟悉。
倒像是曾經體會過無數次。
從未見過的陌生光景忽然在這一瞬間湧入了他的腦中。他飄飄渺渺躲在極大的桶旁,前麵有腳步聲一下下傳來,還有種尖銳的利器劃過地麵時發出的聒噪聲響,那程度,絲毫不亞於老師的粉筆在黑板上刺拉拉地劃過。
他輕輕抖動了下,從邊緣處小心地探出腦袋,朝外看去——
一柄鐮刀。
黑色的、半人高的鐮刀,邊緣閃著雪亮的寒光。它在地上沉悶地被向前拖行,而握著他的那個人……
寇冬看不清臉,隻能隱約覺察對方穿了件寬大的、飄蕩的黑袍。他的心砰砰直跳,前所未有的恐慌一股腦全泛上來,讓他禁不住便要發出聲音。
就在這時,一隻尚且還有些稚嫩的手伸了過來,將他的話堵了回去。
“噓,噓,”那人輕輕捂著他的嘴,低低地同他說話,“噓,不要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