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寇冬感覺自己登上了意想不到的人生巔峰。
——他,一個在現實裡連個男/女朋友都沒的人,在二十三歲的末尾才開了第一朵還沒完全結果的桃花。
就猝不及防升級為了數百個孩子的爸。
問:看見一大群孩子跌跌撞撞向你奔來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答:跑。
寇冬連頭都沒回,二話不說撒開腿就試圖往山洞外頭跑。
開玩笑!這一大群,又不是他的!
而且一看就不是人!
他留下來乾什麼?
就那麼一個根本不夠用的奶嘴,留下來被這群突如其來的孩子搶嗎?
他腿也算長的,邁的相當快,幾秒就跨到了山洞門口。然而這些奇異的孩子比他的速度更快,它們分明生著藕節一樣的短腿,上頭還有幾節窩兒,啪嗒啪嗒卻走得相當迅速。還沒等寇冬跑出山洞,腳上便驟然一涼,一個孩子抱住了他的腳,仰著臉嘻嘻衝他笑。
寇冬:“……”
他咽了口唾沫,試圖把腳從它懷裡抽出來,動了兩下都沒什麼用——它們一個個都力氣大的完全不科學,居然能把他這個成年人扯得微微一踉蹌。
難不成都是吃金坷垃長大的?
寇冬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絕望,隻好試圖和它講道理:“鬆開好不好?”
孩子並沒回答。
它的眼睛極大,兩顆黑眼仁霧蒙蒙的,仔細看才會發現,那裡麵並沒尋常人該有的瞳仁——
那是一片純然的黑,和孩童天真無邪的臉搭配起來,看久了甚至會讓人毛骨悚然。
它的手還環抱著青年的小腿,仰著頭。
“鬆開,”寇冬的聲音更溫和了些,“乖——你要是聽話的話,哥哥給你糖吃。”
這純屬瞎扯,他的口袋裡空空如也,根本沒有糖,就一個沒半點甜味兒的奶嘴。肮臟的成年人撒謊都從來不打草稿的。
也不知這孩子聽沒聽懂,力道倒是當真放輕了些。寇冬連忙就要拔腿,可孩子的反應比他快,嘴角耷拉下來,二話不說又一把將他狠狠抱住了。
它也不會說話,隻能蹙緊眉,嘴巴一張,發出幾聲惶急的哭泣。
寇冬:“……”
有話好好說,不要哭啊!
他連忙蹲下身,試圖安撫這一個,心裡頭拚命回憶自己曾經在電視劇裡看到的那些哄孩子的內容,笨拙地把手在它背上反複拍打。
可電視劇裡沒有拍一件很重要的事。
——哭聲和笑聲一樣,都特麼的有傳染性。
要是知道這一點的話,寇老父親一定會為他把一個孩子整哭而感到懊悔。
剛開始隻是一個咧嘴哭,就跟什麼了不得的病毒一樣,轉眼就擴散成了兩個、三個、五個,繼而變成了一群。當數百個孩子集體張嘴嚎啕時,寇冬終於明白幼兒園老師們的不容易——這聲音,說是魔聲穿耳他也信。
他算是知道產後抑鬱是怎麼來的了。無邊無涯的哭海,要他他也抑鬱。
寇冬被迫定在了原地,一堆剛剛落地的孩子死命抱著他的腿往他身上爬,拽他衣角的拽他衣角,拉他手臂的拉他手臂,他轉瞬就被他們的海洋淹沒,隻能手忙腳亂試圖抱住幾個,撈了這個掉下那個,抱上一個另一個又扯他袖口,最終隻能艱難地把兩三個揣在了臂彎裡,焦頭爛額地哄。
他的腳步停駐在了山洞裡,又因它們的拉扯不得不向後退了幾步,背對著山洞口。
腳步聲。
它被掩藏在孩童的哭聲裡,並不如何顯眼。有誰手提一把寬大的斧頭,緩慢地從外麵的雪地上靠近了。
寒光與雪光融在了一處。
孩子的哭聲忽然戛然而止,它們黑漆漆的瞳仁凝望著山洞外,陷入了奇異的靜默。
哢嚓。
哢嚓。
“……”
在這份靜默裡,外麵的聲響逐漸變得清晰。船一樣的大腳踩在雪地裡,將鬆軟的雪花毫不留情踩得哀嚎,嘎吱作響。
呼吸粗重。
男人手中提著巨大的斧頭,目光四處搜尋。他若是剛才跑了出去,立刻便會在這樣的雪地裡被發現,甚至沒有可躲藏之地。
這些孩子不是要阻攔他。
——是要救他。
這個想法在寇冬腦海中逐漸清晰,他抱著懷裡的兩個孩子,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雪地上空空蕩蕩,沒有人的痕跡。
斧頭尖在地上長長地拖著,慢慢向山洞靠近了。那雙眼睛於不遠處向山洞口梭巡著,像是找到了什麼,再次向他走來。
是腳印。
寇冬的手摸著了行李欄裡的弓箭,緊緊握在手裡。沒有葉言之在,他並不清楚這一箭是否能真的射中;他們在進入副本前用兌獎剩餘的點數修複了箭,但成功率也不過是40%。
他緊張地聽著聲音,儘量將自己蜷縮在樹後的陰暗裡。
近了。
斧頭已經提了起來,鏽跡斑斑,上頭斑駁的像是沒擦乾的、發褐的血,不知濺了多少層,幾乎成了個泥糊的殼。
寇冬看清了他的獰笑,他的手臂高高舉起,結實有力。他們一方在樹前,一方在樹後。茂密的枝葉投下的陰影多少遮蓋了些,寇冬就被籠在樹的影子裡。
隻剩一個探頭。
隻要提斧的男人從旁邊探出頭來,就會發現他——
孩子的小手忽然把他用力向下按去,先是一隻,緊接著是無數隻——這些手使勁兒按著他的頭頂,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氣。寇冬就像是顆筍一樣,腳逐漸陷入了硬邦邦的地,四肢僵硬,一瞬間竟然無法動彈,隻發覺眼前事物飛快地變矮,像是貼著了地麵。
與此同時,身旁那些孩童的身影也飛快地向下縮去,重新變為了生著五官的果子。它們在地上微微搖晃著,不著痕跡地將最中間那個果子朝後方撞了撞。
“藏起來呀!”
寇冬聽見了細細的聲音,稚嫩的童聲。
果子好像在對他說話。
他好像能聽懂。
……
那他是什麼?
“藏起來呀……”
那一道細細的聲音催促他。
“他要來啦!”
“他要看見你啦!”
一顆生著黑色毛發的頭顱詭異地笑著,探過頭來,鮮紅的嘴角向上勾起。
男人的身形出現在了他們的上方。
那股子氣味很重,卻很難讓人形容出是什麼樣的味道;它讓寇冬莫名想到了那些已然動也無法動的老人。
他們躺在床上,行動不能自理,隻能半睜著眼等死時,身上就是這樣的味道。
——被死亡包圍的味道。
他猜測自己如今應該是也變為了果子,居然也能聞到氣味,本身也算是不可思議。
提斧子的男人沒有走,他低頭凝望著這些擺了滿地的果子,索性將斧頭猛然落下,一斧子劈下來。
寇冬甚至來不及躲開,麵前的果子替他扛過了這一擊。它們安然無恙,隻是表麵上的五官皺了皺,顯然並不是不疼。
這一次劈砍毫無用處。
男人又反複劈了幾次,將地麵都砸出了幾個坑。
然而這些人麵果們還是一動不動,他的攻擊落了空,隻能發出困獸一樣粗重的喘-息,在麵前重重踱著步。半晌後,他低下了身,一顆顆去捏這些果實。
果實們在他的手中顫動著,不要命似的掙紮著,他一時間竟然也無可奈何。看著它們顫抖的樣子,寇冬隱約覺察到,自己是不能被拔出地麵的。
他應當扛不住這樣的攻擊。
他並不敢在地上隨意挪動,怕引起注意。可男人的手已經挨個兒捏過了許多果實,最終伸向了他,用力將他向上拔去——
孩童的哭聲驟然再次響亮起來。那聲音如此之大,刺耳的讓提斧男人也不禁皺了皺眉。與此同時,另一枚果子猛然將自己躍起,重重壓在了他的腳麵。
男人痛的蜷縮了下,鬆開手,轉而去抓這些滿地亂竄的果子。
“跑呀!”
童聲催促寇冬。
“跑呀!”
寇冬夾在四處奔逃的果實裡,沒手沒腳,隻能靠腰部力氣艱難地把自己提起來往前蹦。他蹦的踉蹌,險些一頭紮在土裡。
他躲避著男人伸過來的手掌和落下的斧子,有幾次沒站穩,還靠著身旁的果子撞了他一把。
多虧了它們的幫忙,寇冬直到最後也沒被抓到。外頭忽然一聲霹靂響,麵前的這場景就飛快地裂開來,隻剩下那些果子,它們也拔出身形,重新化為孩童,伸著手試圖抱他。
這隻是一瞬。寇冬的眼前多出了一張符紙,上麵的字跡相當稚嫩,歪歪扭扭,看上去像是孩子不小心畫出來的亂碼。
背麵用朱砂寫著幾行字。
“眼直直,將他望;
一點火,手裡藏。
黃符轉眼燒精光,
一變九,九變一——
你的順序他來扛!”
寇冬明白了,這是一張兌換順序的符。
他伸出自己重新恢複的手腳,將它塞進了衣服裡,大步向裂開的場景外走去。在他走出後,麵前出現了其餘身影,他們是與寇冬同時出現的。
宋泓直喘著氣,一隻手還在摸自己後腦勺,神色難得有點慌張。
阿雪也臉色難看,出來後便靠在牆壁上休息,半天才用目光去剮踉踉蹌蹌衝去牆角的尹其。
“這就吐了?”
尹其頭也沒回,在牆角吐了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