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爭之世,群雄並起,凡有血性,必有爭心。
諸子百家在其中斡旋輾轉,布衣遊學出將入相,推動著局勢向更亂的方向發展,亂世出英雄,列國稱霸爭雄,正是青史留名的最好時機。
然凡事皆有例外,天下戰亂不休也不妨礙有能不摻和就不摻和的國家,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衛國。
任爾打的頭破血流,我自巍然不動,打到自家地盤就出錢出糧,反正彆想讓他的國人參戰,破財免災的套路他們玩兒的很熟練,隻要城池還在其他都不是事兒。
雖然衛國公室和其他諸侯國一樣經常亂象迭生,但是衛人從上到下都很淡定,君位在替換時有動蕩不是大問題,彆國比他們鬨的更凶。
他們富足知禮,在亂世中硬生生營造出世外桃源的氛圍出來,士子遊學遍走諸國,如果沒有找到心儀的君主輔佐,最常選的落腳之地就是衛國。
帝丘城中說是藏龍臥虎也不為過,大街上隨便拉個路人可能就是某家學派的中流砥柱,酒肆裡掀張桌子砸中的可能就是兵法大家,在這座富庶繁華的城池中,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如果不急著走,去酒肆裡坐坐也不錯,萬一就撿著大才了呢。”衛公笑吟吟說著,他知道國內能人很多,隻要他用十有□□都能拐來,可是他沒有,非但他沒有,曆代衛公都沒想用過。
他們寧肯讓那些經天緯地之才在家裡閒著最後忍耐不得跑去彆國效力,也不肯將人納入朝堂,追根到底,還是他們太弱了。
衛國不是供養不起軍隊,他們擁有天下最肥沃的土地,再加上上天眷顧讓黃河在境內分出岔口,直接解決了大部分良田的灌溉問題,人口糧食都充足的情況下,培養出一支精銳軍隊不是問題。
但是他們不能讓自己強大起來,周邊強敵環伺,衛國這巴掌大點的地方不隻一方眼饞,國內一馬平川全是平原,稍有異動就能傳遍天下,趙魏齊楚哪一國都不會讓衛國有機會強大起來。
無為而治不爭不搶或許還能保住現有的安寧,真要想著變法強軍,隻怕還沒等他們開始,各國大軍就已經踏平帝丘了。
衛國已經被滅了一次,經不起第二次的浩劫了。
“衛公大恩,秦人必將銘記於心。”景監激動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很清楚衛公的話究竟代表著什麼,和齊魏兩國相比,如今的秦國的確不夠看,在遊學士子們心裡甚至可能連中原小國都不如。
秦國偏僻,秦風彪悍,秦人蠻夷,窮山惡水之地不堪教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附近的戎狄給滅了,就算躲過了戎狄,還能躲過魏國的鐵騎嗎?
天下人大部分都這麼想,加上魏國不斷造勢試圖亂了秦國民心,如今秦國內憂外患險象環生,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
都說士子相輕,總會有雄才大略治國安民之輩會入秦一試,隻要有了開始,還愁以後沒有人過去嗎?
“此事關係重大,將軍離開時寡人會遣使秘密入秦送上國書,衛國如今幫扶秦國,以後暫且不提,但有一句話先說在前頭,隻要寡人在位一日,秦國便不能打衛國城池的主意。”衛公神色溫和,語氣卻很是強硬,他的底線是衛國的城池不被掠奪,以後如何他管不了,但是他在位期間衛城一座也不能丟。
本來就隻有巴掌大的地盤,再丟下去還有還能稱之為國嗎?
那些想著割讓城池換取助力篡位的家夥不覺得丟幾座城能怎麼,他可舍不得讓衛人冠上彆國名頭去吃苦受罪。
隻要魏國被秦國牽製住,他有把握把南氏全族都摁到再也翻不出水花來。
他們衛國基本不征兵,徭役也隻是守個城門而已,國人每天除了過自己的小日子就是看彆國打仗,今天魏國打秦國,明天趙國打魏國,後天齊國打趙國,總之一天也消停不下來。
作壁上觀的時候感覺很好,可一旦城池被劃過魏國名下,沒有安穩日子過的就是他們自己了,衛國不征兵不代表其他地方也不征兵。
隻要南氏的小心思被公之於眾,不用他動手,國人自發就會把那些吃裡扒外的家夥趕出衛國。
把城劃到魏國名下?是他們平時太心平氣和所以把人慣上天了嗎?
其他國家打一仗還會休息幾年再搞下一次事兒,而魏國這位最先崛起的龍頭老大就厲害了,他們不和一個大,他們和周圍一圈沒有奉他們為宗主的諸侯國都在打。
魏軍強大他們承認,不然也不能打了秦國打楚國,打了趙國再打齊國,吳起訓練出來的魏武卒威震天下,愣是能在打完一圈之後囫圇個兒的回去,可他們是衛人!不是魏人!
君子之國教導出來的都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知禮守法安生過日子他們可以,被無妄之災波及到扛著武器上戰場拚命就是不行!
接受衛國百姓奉養卻想著把衛人送去魏國送死,公子郢究竟造了多大的孽才會有你們這群不肖子孫?
他們不是扛不起刀,要是能讓日子過的更好,溫文爾雅的衛國君子們一樣能拿著石頭木棍衝到最前方。
最怕死的是讀書人,最不怕死的也是讀書人,就隻看能不能壓得住他們。
衛霽坐在旁邊沒有插手,隻是看著神色自若的兄長默默歎了一口氣,他哥雖然不是什麼開疆擴土之君,守住衛國這一畝三分地卻是綽綽有餘,可惜了。
滅國又重建的衛國和其他國家不一樣,他們被徹底打怕了,能安穩過日子比什麼都重要,修兵整政強國難度太大,稍有不慎就連最後的容身之處都沒有了。
無為而治不爭不搶能求得一時安穩,可周邊的強國真的控製住不把手伸到這裡來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如果齊楚韓魏真心覺得衛國不聲不響假裝不存在就很好的話,南氏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試圖篡位。
他哥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他也明白,與其讓旁邊的魏國得寸進尺,不如換個策略交好遠方的國家借勢自保。
縱觀天下,秦國是最好的選擇。
景監鄭重的看著強硬起來的衛公,一手抱拳沉聲道,“衛公放心,君上有言在先,秦衛兩國若要交好,便一會如親兄弟一般扶持而行,老秦人說話算數,從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信口開河。”
“秦公有心。”衛公看了一眼旁邊沉默不語的寶貝弟弟,看下首的秦國漢子還在因為帝丘有大才而激動,似乎傻不愣登的以為見著人就能帶走,笑了一聲忍不住開口給他潑冷水,“景監將軍莫要高興太早,能在衛國落腳之人大多心性執拗難以相處,想要帶走可不容易。”
彆人不說,就王詡那老頭兒就夠他喝一壺的了,連國君都不放在眼裡的無禮之輩,對送上門來的後生會有好臉色才怪。
該說的事情都說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看這人自己的本事了,衛公好心提醒幾句,然後讓人把還沒反應過來的秦國漢子送回驛館。
衛霽放下點心起身,書房裡隻剩下他們兄弟二人,說起話來也不用顧忌太多,看他哥垂眸斂目不知道在想什麼於是問道,“哥,孫伯靈和龐涓的老師是鬼穀先生,他不是一直居無定所雲遊四方嗎?”
“這話也就騙騙你們小孩兒,那老頭性子古怪,哥繼位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帝丘了,隻是沒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而已。”衛公撇了撇嘴,顯然已經和這人打過交道,“他沒事就去城外雲夢山住著,那山穀叫鬼穀,所以才被稱為鬼穀先生,那老頭喜歡捉弄人,景監估計要吃虧。”
“倒也未必。”衛霽攏了攏頭發,看著兄長有些緊張的開口說道,“哥,跟我們一起回來的那個被廢了雙腿的年輕人就是孫伯靈。”
不說還沒想起來,醒來後隻顧得上秦國的事情,竟然把孫大軍師給忘的一乾二淨,他把人從龐涓手上劫下來,這麼大的事情總不能瞞著他哥。
操心勞力的好哥哥無奈看著自家寶貝弟弟,“真等到你想起來,人家指不定都跑到哪兒去了。”
龐涓請師弟入魏一事聲勢浩大,在天下人都關注著這件事情的時候,孫伯靈因竊兵符而被打入大牢更是人儘皆知,這件事情明顯有貓膩,所以討論起來更是數日不散。
在魏國需要謹言慎行顧忌龐涓的反應,其他地方就沒這個必要了,孫伯靈雖然名聲不顯,但是能被鬼穀先生收為弟子,肯定也不是等閒之輩,不說會不會乾偷兵符這種蠢事,就算偷也不會選這麼個時機,他腦子又沒進水。
幾番探討之下,大家夥兒一致認為,這是上將軍龐涓怕師弟出師後搶自己風頭,所以要先一步設局把他給毀了啊。
孫伯靈也夠慘,歡歡喜喜去赴師兄邀約,最後卻被這麼算計,受了臏刑雙腿被廢後竟直接投井自儘了。
好好一個天縱奇才就這麼毀在了心狠手辣的龐涓手裡,可憐可歎可惜啊。
外麵傳言眾多說什麼的都有,不敢在魏國說的話,在衛國都可以肆無忌憚開口,城裡的消息瞞不過衛公的耳朵,想起寶貝弟弟在安邑多留的幾天,再看看昨日和他一起從馬車上被背下來的年輕人,這還有什麼猜不出來的?
王詡那老頭兒定居衛國後就開始隱姓埋名清修度日,帶著徒弟上山下水四處折騰,自己雖然不問政事,卻以天下為棋局讓教出來的弟子掀波起瀾攪動局勢,如今尚且不顯,假以時日他的那群徒弟甚至能左右諸侯想法決定列國存亡。
這人太危險,留在身邊提心吊膽嚇死個人,希望那個景監嘴皮子夠利索,最好能把老師徒弟一股腦全帶去秦國。
衛人淳樸,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對什麼人都不設防,看見熱鬨就想湊上去,生怕落後一步第二日沒了談資,還好那老頭不準學生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天下人都知道他在帝丘,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我以為鬼穀先生應該是世外高人,沒想到大隱隱於市,竟然就在這帝丘城中。”衛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感歎著薑還是老的辣,不過鬼穀先生現在就是個老爺子,那幾十年後的張儀等人是誰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