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可畏。”衛霽簡單回了一句,待下人將案上的碗筷收拾完,讓小乙去和府上廚子說這鵝是怎麼燉,然後眉眼彎彎問了回去,“先生對秦國有興趣了?”
“此言差矣,老夫隻是對公子感興趣而已。”老爺子一本正經的說著,察覺到旁邊弟子怪異的眼神後直接瞪了回去,“看我作甚,你要是有人家一半的機靈還能落得現在這般下場?”
娃娃臉青年摸著鼻子把輪椅轉過去,一邊挪一邊嘟囔,“這不是不機靈所以才被您給就撿著了嗎,人家公子霽機靈,有本事倒是再給我添個小師弟啊!”
“混賬小子,你是不是討打?”老爺子氣的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他行動不便這會兒早就掄起掃帚打過去了,他倒是想再收個徒弟,那也得人家小孩兒願意啊!
衛霽好笑的看著這師徒倆鬨騰,看孫伯靈被門檻攔住於是起身幫他出去,“新輪椅很快就好,到時候先生就不會被門檻為難了。”
“甚好甚好,多謝公子。”娃娃臉青年在外麵回了一句,瞥見他們家老師的表情後搖了搖頭,然後煞有其事的轉身離開,就這脾氣,能怪現在沒人過來交束脩求學嗎?
鬼穀子的名聲在列國極為響亮,可知道鬼穀子是王詡的並沒有幾個,尤其是他沉寂了十幾年之後的現在,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不隻夫子挑學生,孩童入學士子讀書也都要挑夫子,彆人家的夫子和藹可親講起文章來朗朗上口,他們家這位可好,脾氣古怪性子執拗,到現在還能收到學生隻能說是老天怕他餓死在這裡特意賞口飯吃。
唉,當徒弟的背地裡不能這麼說老師,尊師重道很重要,他們家老師是世上最博學最有能耐的老師,今天也是被老師溫柔教導的一天呢。
衛霽看著這人推著輪椅走遠,搖了搖頭然後回到案前坐下,“秦國那邊還傳來消息,入秦士子之中有一人名為衛鞅。”
公孫鞅、衛鞅、商鞅,這幾個名字其實都是一個人,姓來明婚姻,氏來分貴賤,女子稱姓男子稱氏,姓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改變,氏卻不一樣,隻要有本事,隔段時間換一個氏都沒問題。
公孫鞅在衛國是公族子孫,以爵係為氏,所以叫公孫鞅,但是隻能在本國內這麼稱呼,出去後各國都有公孫,萬一碰到另一個名鞅的公孫,一嗓子喊出來兩個人回答,姓名存在的意義就沒有了。
在衛國以外的地方,他是公族子弟就能以國名為氏,叫衛鞅。
所以才說公孫是個令人尷尬的氏,上不上下不下,出門說起來都有些窘迫,如果有誌向的話,年長之後大部分都會選擇憑本事掙來一個氏,其中最能揚眉吐氣的就是以封地為氏了。
“那小子在外和老夫沒有關係。”王詡漫不經心的摸著胡子,看眼前的少年人隻是笑笑不說話,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那小子執拗,老夫隻怕會再出一個吳起。”
他和吳起相識多年,做人如何暫且不提,練兵理政之能天下無人能及,那人曆仕魯、魏、楚三國,於兵家、法家、儒家皆有涉獵,可惜性子太偏執,不然也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衛鞅是他的學生,那小子跟在他身邊五年,除了儒家典籍之外最喜歡研究的就是法家之學,若是個性子圓滑的也就罷了,偏偏又是一個執拗的,他怎麼就教不出來幾個說話好聽的乖巧學生呢?
吳起去楚國時沒有立功就先當上了令尹,這種事情在彆人身上想都不敢想,但是在他身上卻沒人敢說什麼,因為在去楚國之前,那人先在魏國搞出了驚天動地的大動靜。
五萬新兵擋住了秦國秦國而出的大軍,還讓他給打贏了,陰晉之戰後魏武卒名震天下,趁勢奪了秦國河西之地,直到現在都沒有敢在戰場和魏軍正麵交鋒的存在。
楚王直接將人任命為令尹,就算有人不滿也絕對沒人敢說出來,畢竟沒人敢說自己能比那家夥更有本事。
那家夥隻用了一年的時間就讓楚國的變法成效斐然,端的是再一次驚掉了天下人的眼睛,但也徹底得罪了楚國的氏族。
楚國和中原本就不一樣,官職律令都不同,中原諸國君主再怎麼弱也都會抓緊國內的權勢,生怕想晉國那樣被國內大氏族架空然後拆分到沒有容身之處。
但是楚國國內本來就是氏族分治,各大氏族自行治理封地,兵馬錢財完全不受楚王管轄,更南邊新收服的部落更是各自為政,互相征伐和中原邦交沒有區彆。
那裡就像是另一個周王朝,強盛時期的周王朝,最上麵的王雖然不能徹底掌控底下氏族,但是出兵打仗時完全能夠調動,當然,前提是楚王足夠強勢,敢和下麵的氏族對著剛。
吳起入楚之時,楚國正處於一個窘迫的局麵,三晉聯軍攻楚,逼的楚國隻能向秦國求援,如此才緩下三晉進攻的勢頭。
當時的楚王是個有抱負的王,吳起到了那裡後兩人一拍即合,大刀闊斧就開始變法改革,變法雖然有所成效,但也徹底惹火了國內氏族。
使封君子孫三世而收起爵祿,罷黜無能、無用、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易楚國之俗,遷失爵祿之貴族往實廣虛之地
種種種種,無一不是踩在刀尖上行走。
楚國那是什麼地方,當祖宗的是官底下子孫就都是官,彆說收回封地反爵祿,隻縮減官員體係他們就接受不了。
吳起一來就直接砍掉了大半官職,官位的授予也隻能從軍中獲取,世家大族子弟原本及冠後就順理成章能當官,現在卻得上戰場去拚命,他們能忍?
隱患埋下後總有爆發的時候,楚國的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盛了起來,武器統率楚軍征戰馳騁,征服了五嶺一代的百越部落,將楚國的領土向南方一直擴充到了甌越一帶,打完南方後直接掉頭回去打三晉,正麵對上的就是他之前效命的魏國。
魏國強大,魏武侯也是野心勃勃,他信任吳起之時,魏軍勢如破竹進入關中平原,拿下河西之地後繼續向秦國腹地推進,如果繼續讓他打下去,秦國怕是撐不到獻公繼位。
可惜魏相公叔痤怕吳起功勞太盛將自己的風頭壓下去,以離間計讓魏武侯疑心吳起,如此才有接下來吳起投奔楚國。
他入楚不要緊,楚國的氏族們被越逼越緊,被逼到極致後就算拚著自傷八百也會出手報複啊。
三晉從來都不是一塊鐵板,魏國趙國為了搶奪衛國的地盤打的頭破血流,齊國麵對魏國時從來低一頭,自然是發兵幫魏,趙國扛不住兩國聯軍便四處求救,楚國自然也收到了趙國求助的消息。
魏軍主力都在趙國境內,自己國內空虛,吳起便率軍來了個圍魏救趙,然而前線撤回來的魏軍在楚國新軍手上也沒討到好處,一路被打到了黃河邊兒上,楚軍難得又在中原撒了一次歡兒。
捷報頻頻傳來,國都的楚王激動過頭樂極生悲短短幾日暴病而亡,吳起不得不從前線回到楚國處理楚王後事,這一回來就不得了了。
被削弱了許多的氏族們終於等到報複的機會,直接在王宮就開始發動兵變,吳起也是心狠手辣,臨死也得拉上氏族墊背,新任楚王對之前的政令不是不讚同,但是氏族不斷施壓,剛繼位的君王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這下好了,吳起直接把理由送到了他手裡,群臣亂王,亂箭傷到了已逝君主的屍體,將按照楚律直接罪及三族,和吳起一起給老楚王陪葬的楚國氏族,大大小小七十多個,除了旭城君之外沒有一個逃脫。
那家夥狠辣到連死都要拖著看不順眼的家夥們一起,王詡對此不置可否,他隻擔心衛鞅會走了吳起的老路。
能跟吳起一樣還好,畢竟楚國的變法成效頗大,繼位的楚王也依舊施行新政,秦國的老氏族比楚國更加頑固,他能不能搬動還說不準,怕就怕那倔小子脾氣上來再白白丟了一條命。
王詡老爺子心裡擔憂,吃飽之後就開始了念叨,衛霽安安靜靜的在旁邊聽著,這麼多天相處下來,他早就習慣了老爺子時不時話癆屬性上身。
不愧是鬼穀先生,衛鞅剛到秦國還什麼都沒來得及乾就已經看的這麼透徹,隻是衛鞅不是吳起,他乾起事兒來比吳起更狠。
變法不能急於求成,如果秦國在最開始的時候沒有那麼弱,能夠一步一個台階的將變法的速度緩下來,最後的結果會不會就不用那麼慘烈?
衛霽不著痕跡歎了一口氣,想起在他麵前時大大咧咧似乎隻會吃的公子虔,實在不能想象這人被割了鼻子之後會是什麼情況。
秦人粗狂,對臉麵看的比天大,在戰場上斷手斷腳都不會有一句怨言,可因為過錯甚至隻是被牽連就被割掉鼻子,著實有些太殘酷了。
吳起的下場已經是血淋淋的教訓,衛鞅不會不知道惹急了老氏族的下場,然而他身上有著這個時候士子們都有的毛病,不做事情就不做,一做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事情不成,不死不休。
“先生若是擔憂,到時在旁邊看著便是。”衛霽給說了半晌的老者把水添上,看他恨不得將之前收過的親傳弟子一個個揪回來重新教導的模樣溫聲開口,“有先生在,衛鞅的步子或許不會跨的太大了。”
“小子們自己的事情,老頭子跟著湊什麼熱鬨?”老爺子眯了眯眼睛,看著眼前淡然溫和的少年人繼續說道,“生死由命,他選擇了這條路,接下來就隻看他自己的本事。”
他活了這麼多年,自認為對世事看的清楚,爭爭搶搶分分合合也就是那些事情罷了,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下幾盤棋。
以天下為棋,以列國為子,他會在旁邊看著,卻絕對不會再入局,人老了,早沒有年輕時的心氣兒了。
衛霽看著忽然開始仙氣飄飄的老者,唇角微揚笑道,“先生教出來的弟子,似乎沒有等閒之輩。”
王詡神色微僵,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麵前的少年人然後擺手歎道,“也就一般般,外麵不還有個蠢笨到非但不能反哺老師,還得讓年邁的老師養活的傻小子嗎?”
院子裡曬太陽消食的娃娃臉青年:啊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