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宮裡的馬車準點過來接衛霽回去, 王詡老爺子樂嗬嗬將人送走, 待人馬車走遠後才轉身回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總覺得小徒弟對自己很不自信, 明明千嬌百寵養出來的娃娃, 天資樣貌樣樣不差,為什麼總覺得自己不如彆人呢?
老爺子疑惑的皺起眉頭, 遠遠瞧見莊周和孟軻走在一起,遲疑了一下然後讓下人將兩個少年請過來。
霽兒身邊平日裡沒有年齡相仿的玩伴, 他年紀大了,娃娃們和他相處起來難免有些拘謹,這兩個小子看上去還算機靈, 這些天和霽兒走的也近,應該也能看出些端倪。
衛不逝這個當哥的就是不會養孩子, 弟弟和兒子終歸不一樣,霽兒心思細膩, 難免聽見外麵說什麼就記在心裡了,當哥的再粗心點注意不到,好好一孩子變得沒有自信也不是沒有可能。
孟軻和莊周跟著引路的下人過來,行過禮後在旁邊坐下,聽老爺子憂心忡忡說完然後麵麵相覷, 總覺得他們認識的公子霽和老爺子口中的公子霽不是一個人。
這從小被兄長帶在身邊聽著朝臣詬病長大的小可憐,是他們知道的那個被衛公捧在手心裡,整個衛國不管身份高低男女老少隻要提起名字就下意識感歎的公子霽?
其他先不說, 他們兩個在子京先生身邊學習也有一段時間了,對衛國的政事也有一定的了解,衛國上下都透著一股子閒適,就連當年衛公帶著弟弟上朝也隻是吵了幾天便作罷,和他們家君上的私事相比,衛國朝臣明顯更關注雞毛蒜皮的小事。
公子霽脾氣溫和,絲毫沒有身為公子的淩然傲氣,相處起來令人如沐春風,最重要的是,不管他們說什麼,儒學道學亦或是其他,公子霽都能有所見解,並非一知半解不懂裝懂,而是真正和朋友一般將探討。
老師不隻一次惋惜沒能在幾年前先下手為強將公子霽收入門下,若是早些年便知道公子霽之才,斷不會讓王詡老匹夫額斷不會讓鬼穀先生得手。
他們在公子霽也是麵前自愧不如,鬼穀先生為何會有如此感覺?
孟軻看著愁眉苦臉的老爺子,斟酌了一下言辭然後說道,“先生,公子隻是在不熟悉的人麵前比較拘謹,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他第一次和老師來鬼穀先生府上見到公子霽,那個和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少年人幾乎將緊張二字寫在了臉上,後來和莊周到了帝丘,他們私底下談起公子霽,發現那位從小被衛公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公子在第一次和他見麵時也是那般反應。
待到熟悉之後,公子霽慢慢放下戒心,他們的關係這才一日千裡,公子自小在宮裡長大,對待外人知道保持警惕再正常不過,若是剛開始就非常熱情,以他和莊周的性子大概也接受不來。
如果衛霽在這裡,他肯定會對這倆人的說辭感到很是奇怪,他那是警惕嗎?他明明是對他們心懷崇敬不敢靠近。
他和王詡老爺子相處的時間不短,心中的濾鏡早就碎的連渣都不剩,但是孟子和莊子不一樣,這兩位還不如他的年紀大,正是嶄露頭角的時候,身為根紅苗正的大天朝人,聽到這二位的大名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反應?
麵對留名千古的先秦七子之二,他會感到拘束才是正常,就算這兩位如今還隻是少年,那也不妨礙他先緊張。
至於他們家老師的擔憂,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他看上去像是會輕易被彆人影響的人嗎?
王詡老爺子無奈搖頭,看著完全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的兩個少年,換了種說法讓自己的話更加簡單明了,“霽兒覺得你們的天資世上少有”
“公子過譽,吾等不及公子遠矣。”不等老爺子說完,孟軻和莊周連忙搖頭,他們知道自己的本事才到哪兒,和尋常人相比的確稱得上出色二字,但是和公子霽相比完全不夠看。
老師曾說,若公子霽專心鑽研儒學,必將成為繼孔夫子之後的又一儒學大家,鬼穀先生不要胡說,他們哪兒能和公子霽相比。
“這便是問題所在。”老爺子看連莊周的表情都不再淡定,在心裡念叨著倆小子還算有自知之明,然後繼續說道,“霽兒總覺得自己不如人,這點現在或許不算什麼,若將來他想和衛公一起撐起衛國,就不能再有這般想法。”
他的小徒弟是天底下最優秀的小徒弟,怎麼會比不過彆人呢?
衛公不是等閒之輩,他王詡看人不會看錯,十幾年前衛不逝繼位時的腥風血雨絕對不會是曇花一現,衛國如今儘數掌控在衛公手中,公族嫡係隻剩下寥寥數人,太子熙還未成長起來,霽兒心思純善,和兄長感情深厚,衛公將來想要讓衛國重現周初的輝煌,他絕對不會置身事外。
縱橫捭闔不是學著玩的,學了必定會派上用場,如今隻是時機未到,最多不過五年,等秦國那邊變法初成,衛國絕對會以另外一種姿態出現在各國麵前。
莊周心思比孟軻更加通透,他仔細回想著自己和衛霽相處時的模樣,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鬼穀先生說的沒錯,公子似乎一直在遷就他,從來都是他提出某個問題,說出心中的疑惑後公子三言兩讓他撥開雲霧見青天,公子自己卻從來不會主動說起什麼。
他原以為衛霽帶他是亦師亦友,可按照鬼穀先生的說法,是公子覺得自己的本事不如人所以才不開口?
天呐,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公子怎麼可能不如人,天底下再沒有比公子更能懂他的人了!
莊周睜大了眼睛,神色鄭重緩緩開口,“若公子真的如此作想,吾等又有何顏麵苟活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