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2)

戀戀浮城 蓬萊客 8699 字 8個月前

高春發盯著聶載沉, 忽然道:“你隨我來!”

聶載沉跟著上司出了營房, 來到一處空曠無人的地方,高春發臉上的威嚴之色立刻消失了,眉頭緊鎖:“載沉,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們幾個嗎?都是我的兵!我在將軍麵前不知道替方大春說了多少好話, 但將軍就是怒氣不消,我有什麼辦法?不止我, 顧景鴻也去求見過將軍, 用自己的性命替他們擔保,說不是匪黨,請將軍予以法外開恩。連他的麵子, 將軍也不給!我聽說還嗬斥了他。我知道你和方大春的關係,就是怕你衝動,知道你一回來, 我立刻就趕了過來的。你去又有什麼用?”

他頓了一頓。

“之前我對你說過,等你這趟差事結束回來,升遷令就會下。這個節骨眼上, 你給我老實待著, 沒你什麼事!要怪, 就怪他們幾個運氣不好,明知將軍的忌諱, 還自己要往槍口送!”

聶載沉道:“卑職鬥膽,隻問一聲高大人,新軍去發, 該是不該?”

高春發一時語塞。

軍人留舊發,不但出操極不方便,且要保持軍容整齊的話,每天還要像女人那樣花時間去打理,遇到些不注重衛生的懶漢士兵,頭上爬虱那是常事。

這些就算了,最大的問題,還是新軍的武器和操練。新軍手裡的家夥,是從前的冷兵器所無法比擬的。機械設備增多,零件結構複雜,軍人操作之時,動作過大,或者一個不慎,長辮勾纏阻礙倒在其次,嚴重的話,纏進機器,損毀機械,甚至發生性命危險,隱患不可謂不大。去年靶場發生的那件慘案,至今他還記憶猶新。

他不是旗人,自然沒有長辮情結。先前聽說北邊新軍出了場亂子,鬨到最後,許多人包括高級軍官在內都趁機去了辮,變成西式短發,心裡也是羨慕了一番。但身為協統,又是康成的心腹,對此他怎麼可能有半點意思表露?

現在被聶載沉這麼發問,他頓時說不出話來。

“高大人,我感激你的點撥和對我的愛護之心,我亦理解你的難處,絕無為難你的意圖。新軍去發,雖有百利而無一害,是大勢所趨,但也不是迫在眉睫,原本我也不想多說什麼。但事關人命,那就不一樣了。方大春是我的結義兄弟,哪怕不自量力,我也不能坐看他因為這種事被槍斃!請大人準許,讓我試上一試!”

高春發對上了聶載沉的目光。

對麵的這個年輕人,目光堅定,毫無懼色。

他心裡清楚,自己是無法阻攔了,終於勉強點頭:“好吧,那我就去幫你安排!”

“你千萬克製,記住,自己前途才是第一!”

聶載沉微微一笑,向他道謝。

……

廣州將軍康成最近可謂衰事連連。先是兒子婚事失敗,幾乎同時,他獲悉有人密謀起義攻打廣州,好在對方人員構成複雜,組織渙散,幾名頭領也意見不一,還沒來得及完全準備好行動,就被他密布的如同天羅地網的耳目察覺,及時破壞掉了。當日他從古城匆匆趕回,為的就是這事。好不容易平息了,新軍竟然又鬨出這樣的事,這叫他如何不大為光火?

這股風氣要是不狠狠刹住,日後隻怕後患無窮。

深夜他還是無眠,在自己用作辦公的將軍府書房裡愁眉不展,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漸近的軍靴踏地的腳步之聲,知道是聶載沉到了,立刻將身體坐得筆直,神色也恢複成自己該當有的威嚴。

聶載沉換了身熨得筆挺的墨綠色哢嘰料新軍軍官常禮服,緊扣立領,肩佩龍紋章,前襟左右兩排各七顆金色銅扣,袖口和領襟刺繡一圈雲紋,頭戴端正禮帽,腰束銅扣皮帶,還佩了一柄佩刀,腳上則是雙拭得一塵不染的長筒牛皮軍靴。

他大步入了書房,站定,向康成行了一個新式軍禮。

新軍當日創辦之初,就采納了洋教官的建議,下官見上司,一律行新式軍禮。實則這些年一直是新舊並行的,有人行新式禮,也有些人唯恐上司覺得自己不夠恭敬,還會沿襲舊式的跪拜之禮。

康成冷眼看他:“高春發說你一定要見我?何事?”

“你要是為了方大春幾人來求情的,還是現在就出去。私通匪類,沒罪誅九族,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他立刻又補了一句。

“敢問將軍,定他們私通的罪名,證據是什麼?”聶載沉問。

“陸軍衙門早有明文規定,你身為軍官,不知道嗎?敢去發者,不問緣由,一概槍斃。不是匪類,又怎會明知故犯?”

聶載沉沉默了片刻,取下頭上的禮帽,放在一旁,隨後抽出腰間的佩刀,手起刀落,蓄在腦後的那根辮發從根而斷。

他把割下的長辮扔在腳下,佩刀收回鞘中,抬眼道:“將軍,我這樣,是否也要判一個私通匪類之罪?”

康成起先驚呆,反應了過來,勃然大怒,猛地拍岸而起。

“豈有此理!簡直無法無天!聶載沉,你這是在公然向本將軍示威?仗著自己身上有些微功勞,能煽動人心,以為我就不會槍斃你了?”

聶載沉道:“卑職無名小卒,何來的功勞可以倚仗?將軍自然可以將我和方大春他們一道槍斃。但將軍應當也有所耳聞,新軍官兵對蓄發本就不滿。去年的靶場慘案,誰人敢忘?將軍你今天殺幾人事小,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您,僅僅隻是因為去了自己的頭發而被槍斃,接下來的新軍內部必定群情激憤,人心渙散,士兵與將軍你離心離德,更不用說那些隨時等著製造社會輿論以達到煽動民眾仇視朝廷情緒的新黨人士了。他們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值此動蕩之時,朝廷人人謀私,將軍你卻還在此苦苦維持,目的為的是什麼?廣州府的穩定!現在為了幾條辮子,苦心經營的局麵毀於一旦。恕我直言,將軍你得不償失!”

他聲音沉穩,說完便望著康成,麵上沒有絲毫懼色。

康成臉色鐵青,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自然不是蠢人。蠢的話,也不可能令炸.藥桶一樣的南疆廣州府經受住了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大大小小的起義和攻打,至今維持著相對還算穩定的局麵。

正是因為他不蠢,所以憤怒之餘,在他的心裡,也是湧出了一絲悲涼之感。

這個年輕軍官說出的話有沒有道理,他怎會不知?即便下令的時候因為憤怒而失了理智,過後,他很快也就想到了。

他隻是不甘,極其的不甘,還有幾分被人戳破後的惱羞成怒。

“聶載沉!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麼對我說話!”

康成拂袖,把桌上的東西給掃到了地上。

事到如今,他除了色厲內荏,其實就連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聶載沉神色凝重。

“軍人和普通民眾不同,是特殊之人,為何不能行非常之事?新軍上下,苦蓄發已久,將軍你不是不知道的。方大春的舉動,不是偶然,是遲早的必然。對於將軍和將軍你想守護的而言,真正的禍患,難道是頭發的長短?”

“將軍你身為宗室,身上卻有罕見的開明之氣,作為將軍,獎賞分明,對廣州民眾而言,也是一個叫人稱道的父母官。將軍你更是個明白人,知道如今局麵艱難,這才操練新軍。既然這樣,將軍你為什麼不能再開明一些,為官兵出操作戰的方便和安全考慮,準許去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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