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成功斷道, 帶著白錦繡七拐八彎,很快就上了一條野徑。
野徑本就崎嶇, 又少有人知, 早被齊腰高的荒草淹沒, 變得更加難走。白錦繡雙手被縛, 被刀疤這樣拖著強行上路,走了一會兒, 發現路變得愈發曲折,好幾個地方,甚至要在狹窄的石縫間彎腰穿行才能通過。
她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頸皮膚早被野草刮出了一道道的傷痕, 雖然細小, 但卻又疼又癢, 要是平常在家, 她這個嬌小姐早就呼天搶地地喊了起來, 現在卻哪裡有心思管這個。她心中越來越驚懼,疑心這土匪頭子知道四麵包圍,要帶自己藏匿起來。
深山老林, 這裡又是土匪的老窩, 哪怕兄長他們很快追上來,一時半會兒想要立刻找到自己, 恐怕也是難上加難。何況現在和前幾天已經不同了。
前幾天她雖然也在土匪窩裡, 但土匪們知道有命拿錢,周圍是少不了投來的淫邪目光,卻沒人敢真的動她。
此一時彼一時, 她怕自己接下來就沒那麼幸運了。
腳下一絆,她險些摔倒,足尖磕在一塊石頭上,隔著鞋也痛。
“給我快點!”刀疤厲聲嗬斥。
白錦繡不敢反抗,忍痛被強行拖著又走了幾步,回頭焦急地張望了一眼身後來路。
地麵野草堅韌,被踏過後,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樣子,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這裡有人走過的痕跡。
腳還在隱隱作痛。她低頭看了一眼,突然心中一動。
接下來邁步,她就用鞋跟刻意在地上拖行,好劃出深一點的印跡。
哪怕她的足跡能被兄長他們看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至少這樣,她自己還能抱有一點希望。
她怕被土匪頭子看出異樣,走幾步,裝作打趔趄,偷偷地刮一下。好在有長裙遮掩,對方情緒又躁亂,隻顧在前頭拖自己,並沒有留意到她的這個小動作。這樣走了大概半個小時,最後她被刀疤帶到一處爬滿野草的隱秘的山洞口前,一把推了進去。
就在剛才,她把自己腳上的兩隻鞋也先後地甩了出去,現在光著腳,人一下被推倒在了滿是碎石和泥的肮臟地麵上。
她不敢喊痛,飛快地爬起來。刀疤忙著整理洞口的野草。那裡很快又被野草完全遮住了,裡麵的光線一下就變得昏暗無比。
偽裝好洞口,刀疤走到山洞的角落裡,把身上的毛瑟駁殼槍和武裝帶解下,放了下去。一陣窸窸窣窣過後,又點了一把火把,插在洞縫裡。
光線又亮了起來。
白錦繡這才看清周圍。這裡是個住人的地方,邊上堆了幾隻看似裝著乾糧的口袋,最裡頭的角落裡,甚至還有一張鋪著破爛鋪蓋的床。
這裡應該是土匪被打散之前準備的一個秘密藏身之地。
刀疤轉過身,手搓著下巴,打量著她,目光詭異。
白錦繡渾身冷汗直冒,坐在地上不停地後退,直到後背抵在洞壁之上,再也無路可退。
“你不要傷害我!我爹對我很好的!他什麼都聽我的!他今天一定也過來了!我會讓他放你走的,還可以給你錢!我向你保證!”
白錦繡知道兄長他們現在一定在想辦法到這邊來找自己。現在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儘量拖延時間,讓他不要打自己的主意。
“你知道我家裡有多少錢嗎?”她繼續說道。
“多得你無法想象!銀元攜帶不便,我爹也可以給你弄美元的!我就奇怪了,你們一開始為什麼不要美元?你知道美元吧?美元真的是好東西,比銀元更輕便,更值錢,也更保值!你聽說過西部牛仔嗎?就是花旗國裡和你們乾著一樣事的那些人!他們冒險搶劫銀行,要是能拿到幾千美元,那就是天大的幸運了!我爹和廣州花旗銀行的總買辦有交情,你想要多少都可以給你弄,五萬,十萬!二十萬!甚至更多!你拿了錢,就可以坐船出國,東洋西洋,任你選……”
白錦繡張口就來,滔滔不絕,見刀疤的眼睛裡漸漸放出貪婪似的光,那口氣才略略鬆了點下去。
刀疤卻仿佛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神色瞬間轉為凶惡:“彆說得那麼好聽!都到這地步,你爹放我,狗娘養的顧景鴻也不會放過我!老子有錢也要命花!”
他盯著地上的白錦繡,目不轉睛,麵露邪色。
“老子還沒玩過像你這樣的女仔,又正又嫩,還他媽是白家的小姐,送上門的不要,下輩子怕都沒機會。你爹不是對你好嗎?咱們先做夫妻,這裡有吃有喝,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的,等你替我生了兒子,你爹自然就招我做女婿了……”
刀疤發出一陣淫|笑,目露興奮,三兩下就脫了衣服,朝著地上的的白錦繡撲了過來。
白錦繡毛骨悚然,放聲尖叫。兩隻手腕雖然被綁著,但在前頭還能活動,胡亂從身邊的地上抓了一把土,朝著刀疤的臉就揚了過去。
刀疤被泥塵迷住眼睛,停了下來,揉著眼睛,嘴裡發出憤怒的咒罵之聲。白錦繡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想朝洞口跑去,才跑了幾步,腳腕一沉,被後頭伸過來的一隻手給抓住,人也跟著摔到了地上。
“聶載沉——救我——”
她趴在地上,張口大喊。
這一刻,她的腦子已然空白了,整個人除了恐懼,就剩絕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來救她的。
那個人那麼狠心,又根本就不喜歡她。她倒黴了,關他什麼事?他怎麼還會管她好歹?
她漂亮的臉埋在地上,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奇跡竟然真的出現了,在最不可能的時候。
就在她喊完之後,洞口的方向突然起了一陣動靜,她還沒來得及抬頭看,就聽到“砰”的一聲,身後仿佛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那個令人作嘔的土匪,不但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會撲下來把她壓住,手竟然還鬆開了她的腳。
她竟然什麼事都沒有?
她把臉從泥裡拔了出來,睜開眼睛,瑟瑟地抖索著,扭頭往後看了一眼,眼睛頓時瞪得滾圓,瞬間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身畔已經多了一個人。
她竟然看到了聶載沉!他真的來了!
這……這怎麼可能?
她記得清清楚楚,在她被刀疤帶走前,那條藤橋燒得就要斷了。姑且不說火勢,橋本身就根本沒法承受人穿行而過。
就連她的大哥,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壞人帶走。
然而眼前發生的一切,好像都是真的。
他真的來了!剛才就是他一腳踹開了撲向自己的刀疤。刀疤倒在地上,捂住胸,嘴角溢出了血跡。很快他回過神,連衣服也顧不得穿,光著身體爬起來就朝著角落竄去。
“那裡有槍!”白錦繡大叫了一聲。
聶載沉從她身上一步橫跨而過,上去,一腳踢開了槍。
盒子炮砸到對麵的洞壁上,掉落在地,彈盒和槍體散裂開來。
“是你!之前就是你打死了我大哥的!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刀疤忽然認出了麵前這個穿著新軍軍官製服的年輕男子,咬牙切齒,從角落裡突然摸出一把匕首,惡狠狠地刺了過來。還沒刺到近前,被聶載沉飛起一腳,又踢掉了匕首。
刀疤雙眼赤紅,大吼一聲,再次搬起腳邊的一塊大石頭,要朝聶載沉砸過來,還沒站穩腳,就被掀翻,“啪”的一聲,石頭落地,他人也重重地跌在了石頭上。
刀疤從石頭上滾落,捂住剛才重重磕了一下的腰,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之聲,人一時爬不起來。
聶載沉再沒有給這個土匪任何的反擊機會了,他上前,扣住了土匪的一邊臂膀,一擰,“哢嚓”一聲,整條胳膊從肩膀的關節被硬生生地卸了下來。
刀疤發出一道淒厲的慘叫聲,人在地上痛苦地彎起身體。那叫聲傳入白錦繡的耳,令她渾身寒毛倒立。
但是聶載沉卻仿佛沒有絲毫感覺。這於他而言,似還遠遠不夠。
他神色不動,目光卻狠戾無比,拳頭繼續毫不留情地繼續砸向已然徹底失了反抗能力的刀疤,一下,又一下,沒有停頓,每一拳,都重重地擊在對方的臉上。
刀疤起先還在他的手下掙紮扭動,嘴裡發出含含糊糊的咒罵之聲,漸漸地,聲音消失,人徹底地停止了扭動。
終於,聶載沉也停了下來。
他收了手,慢慢地鬆開了他沾著汙血的五指,手背上暴凸而起的那宛如走蚓的一脈青色血管,終於緩緩地平消了下去。
最後他轉過臉,看向一旁的白錦繡。
白錦繡從沒見過他打人的這副凶狠模樣,說驚呆也不為過。
地上的那個土匪,臉骨骨折,半張臉凹陷,五官扭曲,布滿血汙,就這樣活活地被打死。
白錦繡不敢再看這惡心的一幕,已經幾天沒怎麼消化東西的空蕩蕩的胃裡也起了一陣抽搐。她實在忍不住,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洞口,跪趴在地上,乾嘔了起來。
聶載沉大步來到她的身旁,蹲了下去,飛快地替她解開手腕上的繩索。
白錦繡停了乾嘔,人卻還趴跪著,沒有直起身。那兩隻終於得了自由的手也無力地攤在地上,依然保持著被捆縛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聶載沉的視線落到了她的手上。
兩隻細弱的手腕早被勒出一圈青紫色的淤痕,手背上還分布著許多長短不一的細細劃痕。
這樣的傷,要是換成他自己的手,完全可以無視。
但是留在她的這雙手上,看起來卻是如此的觸目。
他情不自禁,朝還趴在地上的她伸出手,想要扶起她,手指快要碰到她的肩時,遲疑了下,又收了回來。
“……白小姐,你怎麼樣了……”
他改而問道。
“呼”的一下,白錦繡突然直起了身,人還跪在地上,受傷的手卻已然握成拳頭,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胸膛。
“聶載沉,你個沒良心的!你怎麼才來!”
“我都被關了三四天了!你早去了哪裡!”
她眼角紅了,聲音顫抖,不停地胡亂打著他。
聶載沉沒動,也沒有作聲。他默默地看著麵前白小姐那張臟成了小花貓似的臉,任她打著自己。
她打著打著,突然又撲到了他的懷裡,兩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沒防備,被她撲過來的身子給推得跌坐到了地上。
“白小姐……”
他有些不自然,想站起來,身體微微動了下,才叫了她一聲,話音未落,就聽到了自己的懷裡冒出了一縷細細的嗚咽之聲。
她哭了。就這樣抱著他,臉埋在他的懷裡,哭得很是傷心。
“……我真的好害怕……你剛才要是沒來,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仿佛一隻受了巨大驚嚇跳到主人懷裡的貓咪,雙臂死死地摟著他不放,嬌小的身子在他懷裡一抽一抽。
聶載沉低頭看著埋在自己懷中的腦袋,壓下心底湧出的濃重的自責和後怕,再也沒有試圖推開她了。
他坐在地上,任她抱著自己哭了半晌,等到懷中的哭聲終於停歇,抽泣也漸漸止住了,方道:“彆怕,已經沒事了。”聲音低柔無比。
白錦繡感到自己的心,終於徹底地落了下去。
她悄悄地在他懷裡蹭了蹭臉,把剛才哭出來的眼淚還有丟人的鼻涕泡泡都蹭掉了,然後從他懷裡出來,坐了起來,抹了抹眼睛,抽噎著問:“那座橋都燒壞了,你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我趁它斷之前搶過的。”他說,語氣平淡,好似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
她沒多想。
“那你看到了我留下的印跡嗎?”
他點頭:“上次剿匪的時候,我勘察過這一帶,知道地形,追上來時,又看到了你的印跡,還有鞋。”
“你很聰明,幫了我很大的忙。”他又說了一句。
這好像還是認識以來,她第一次聽到他誇自己。
白錦繡的臉微微地熱了,心上仿佛悄悄開出了一朵小花。
她早就留意到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舊發了。從前這個人自然也是不難看的,但現在的寸發,看起來更精神了。好想伸手摸一摸,手心的感覺一定不錯。
他變了個樣子,這可不是小事。可是今天之前,自己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她忽然有點懊惱似的感覺,於是盯著他看。
他應該是留意到她在看他,漸漸似乎不自然了,從地上站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頭,解釋說:“就上次古城回來,營裡出了點事,順便就剪了。”
白錦繡不說話,吸了吸鼻,突然想了起來:“哎呀!我爹和大哥還不知道我沒事,現在一定很著急!你快帶我下去吧!”
她說完,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腳有點不穩。他伸手過來,輕輕扶了她一把。
“我的鞋呢?你沒給我撿回來?”
她在自己那條臟得仿佛在泥水裡打過滾的裙上蹭了蹭光著的腳丫,問他。
“剛才實在太急了,沒顧得上撿。”他麵露歉色。“你稍等,我這就去幫你拿回來。”
“不要——”
白錦繡趕緊扯住他衣袖,扭頭飛快地看了眼身後的那個山洞。
“我不要一個人待這裡!我害怕!”
他仿佛有點遲疑,看著她,沒動。
“我沒鞋,走不了路呢。”她提醒他。又稍稍提起裙裾,給他看自己那雙可憐的光腳丫。
“你能不能先抱我走幾步?”
他還是沒有反應.她隻好放下裙裾,小聲地說,又可憐巴巴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