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也有一張沙發。
聶載沉側臥在上,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七點不到,就聽到裡臥隱隱傳來她起床的動靜。他坐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門打開,她走了出來,已經打扮妥當,從他邊上經過,下樓去吃早飯。
聶載沉很快也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後,匆匆跟著下去了,見她已經朝著大門走去,司機在車旁等著,忙追了上去。
“不用你送,我自己過去就行。”她對聶載沉說。
聶載沉拿過了司機手裡的車鑰,讓司機自便,對她說:“還是我送你吧。同路。”
他替她打開了車門。
司令部確實也在城東。
白錦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最後坐了進去。
聶載沉送她到了工廠,停下車,轉頭問她:“你晚上大約幾點好?我來接你。”
白錦繡眼睛沒看他,說:“我也不知道。我完事了自己會走,不用你來接我。”
她說完,拿起放在邊上的包,下車進了工廠大門。看門大漢急忙跑出來迎接她。
聶載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後。
正是工廠開工的時間,女工們三三兩兩地往工廠走去,經過大門旁時不停看他,走過去了,還要扭頭。
聶載在原地站了片刻,上車離去。
他走了有段時間,忙碌自不用說,上午處理了幾件要緊的事,下午和省府來的人開會,聽一幫人坐在那裡爭吵市政建設的事,坐到了下午四點,打斷爭論,讓商量好了再來找自己。
他匆匆結束會議,出了司令部就來到了東山工廠,守門大漢卻告訴他,他來得不巧,下午夫人出去了,是和那個洋鬼子一道走的。
“聶司令,我替您留意了下,夫人是去了郊球場,好像參加什麼活動。”
郊球場就在東山,邊上還有個馬場,是廣州的洋人和新興富貴階層經常出入的場所。這個球場是個名叫詹姆斯的洋商投資建的,不久前剛從九洞擴建成十八洞。
聶載沉這才想了起來,球場好像就是今天重新開業,送給他的貴賓邀請函還壓在辦公桌的一疊文件下麵。
他開車過去,很快來到球場附近。
今天球場重新開業,雖然是下午了,但裡頭似乎還是有很多人,大門兩旁幾乎集聚了全廣州現在全部的幾十輛汽車,看起來十分氣派。
聶載沉將車停在一塊空地上,思忖了下,決定不進去了,就在這裡等她。
他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忽然聽到近旁傳來一道熱情的招呼聲:“聶,我尊敬的朋友!這麼巧,又在這裡遇到你了!”
聶載沉睜眼,看見車外站著那個美利堅人約翰遜。
約翰遜要進球場和人談生意,對聶載沉來到這裡卻不進去感到十分不解,再三邀他與自己同入。聶載沉心底其實未嘗也不是不想看她,略微遲疑,便下車同行。
他隨約翰遜進入了球場。
不遠處外,一片寬闊的草坪地上,聚了幾十個人,多是西裝馬甲或者身穿球衣手中拿著球棒的洋人,也有一些西裝革履的中國人,皮膚曬得黝黑的球童光著腳飛快地奔跑穿梭在球場各處撿球。球場的邊上,有株高大的喬木,近旁幾從修剪平整的矮灌木,灌木後是一排帶著大陽傘的桌椅。
他一眼就在人群裡看到了她。
她腳上已經換了雙平跟鞋,人靠坐在椅子裡,邊上圍了好幾個洋人,或站或坐,其中就有那個法國人弗蘭。她和男人們說說笑笑,姿態優雅而隨意。一名男子取出支香煙,殷勤地遞上,想要替她點著,她輕輕搖了下食指,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人聳了聳肩,似在向她道歉,隨即收了煙。
過了一會兒,一個手裡拿著球棒的男子走到了她的麵前,躬身和她說話,看起來像是在邀她打球。她笑著起了身,接過球棒,在眾人的注目下來到一個三杆洞的發球台前,側身站好位後,雙手握住球杆,對準那隻白色的小球,一杆擊出。
球仿佛一隻小鳥被送上天空,在空中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的長長的拋物線,朝著前方果嶺的中洞杯而去,不偏不倚,最後恰巧落入了洞中。
帥氣而漂亮的一杆入洞。這是球場改為十八洞後,今天打出的第一個老鷹球。
想打出老鷹球,技術除外,更需要好運。
這是好運的標誌。
球場裡立刻爆發出一陣伴著鼓掌的喝彩聲。剛才邀她打球的老板詹姆斯十分高興,向她行了一個表示尊敬和感激的躬身禮,紳士十足地握住她剛打出了幸運球的手,虛虛吻了她的手背。
法國佬更是興奮得不行,擠到她的邊上,和人談論剛才的一杆入洞,簡直比自己打出來的還要得意。
聶載沉站在大樹後的球場邊上,靜靜地看著前方草坪地上太陽光下那整個人仿佛都在熠熠發光的她,這一刻的心情,既驕傲,又帶了幾分難言的失落。
她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到來,看起來似乎不會立刻就走。
聶載沉取出表看了眼時間,想出去在外頭繼續慢慢等她,這時,球場東南角的方向發出一陣異樣的響動。
邊上就是馬場,東南方向的這個角落為通行方便,沒有砌牆,用一排能移動的高過人頂的柵欄和樹木牆分隔了開來。一匹棗紅色的高大雄馬仿佛受驚,不知怎的掙脫了出來,跨過柵欄,衝破樹木牆,朝著這邊的高爾夫球場衝來。
驚馬距離發球台這邊有點遠,但不幸的是,有人剛才打了個失誤球,球偏得老遠,飛到那裡。一個十來歲大的球童正跑去撿球,雄馬仿佛找到目標,朝著球童狂奔而來。
球童被這突然的變故給驚呆了,忘記躲閃,手裡捏著剛撿起來的球,定定地站著,一動不動。
“我的上帝!”
“天哪!”
球場這邊的人很快就看到了這一幕,紛紛發出驚叫之聲。
踐踏慘案眼看就要發生。
驚馬速度太快,球童離這裡又至少百米,上去救人不可能了。
聶載沉當機立斷,拔出隨身攜帶的手|槍,從樹後奔了出來,瞄準那匹奔跑中的馬,朝著馬的額心扣下了扳|機。
伴著“砰”的一道刺耳槍響,紅馬仿佛喝醉了酒,往前又奔出十來米,趔趔趄趄地晃了幾下,最後倒在了距離球童不過幾米遠的地上。
人群終於反應了過來,球場的秩序亂了。有人奔向事故點,有人扭頭尋找剛才開槍的人。
“王子!我的王子!”
一個英國人從柵欄破口的地方飛快地追了過來,跑到紅馬邊上,蹲下去,檢查了下馬,仰天發出一道憤怒又震驚的吼聲。
“誰殺死了我的王子?誰?”
詹姆斯早看見了聶載沉,笑著上來和他握手,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隨即快步過去,提醒對方:“安德魯,是廣州司令聶開的槍。你們的英國領事都是他的朋友,我勸你不要這麼誇張!你難道不知道,是你的馬發了瘋,驚嚇我的客人在先?幸好我的客人們全都安然無恙,否則我一定追究你的責任!”
英國人看了眼聶載沉,不敢再大聲叫嚷,心痛卻依舊難平,抱著死馬,表情比死了兒子還要痛苦。
弗蘭也跑了過來,見馬的頭額正中被子|彈射出一個手指大的口子,汙血正從口子裡不斷地湧出。
這麼遠的距離,還是快速移動的目標,這樣精準,一槍斃命。法國人從前也曾服役於部隊,心裡驚歎於聶載沉的槍法。搖了搖頭:“安德魯,你不能怪任何人!你剛才應該看好它的!它這樣衝過來,差點踩死了這個孩子!”
英國人被提醒,頓時將一腔怒氣發到球童身上,大聲嚷道:“我的上帝!你說得輕巧!你知道王子的身價嗎?它是我們英國血統最純正最高貴的馬!它以前替我贏過多少個冠軍!我為我的王子花了多少錢!彆說一條這樣的命,就是十條一百條,死了也抵償不了我的損失!”
他咬牙切齒,走到坐在地上還在瑟瑟發抖的球童麵前,抬腳就要狠狠踹過去。
“安德魯先生,我提醒你注意你的態度和行為!”
身後傳來一道帶著憤怒的冰冷聲音。
英國人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