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客廳裡來回走了幾步,忽然不想再在家裡這樣枯等他回來了。她想立刻見到他。
她出了門,讓司機開車再送自己去司令部,到了那邊的大門前,問衛兵他是否在裡頭,卻被告知,司令約在半個小時前,已經一個人離開了。
白錦繡以為他已回家,隻是路上錯過自己沒有看到而已,立刻掉頭回去,然而再次回到家中,門房卻說姑爺並沒有回來。
他去哪了?
白錦繡一下停了腳步,定在大門之外。
“小姐?您不進來嗎?”
門房等著,見她一動不動,出聲提醒。
白錦繡驀然轉身,打開車門再次彎腰坐了進去,吩咐司機開車去西營。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那裡,但她有一種感覺。
他或許是去了那裡,那個他曾經摸爬滾打一路走過來的地方。
……
西營的東校場裡,如今已經升職為團長的陳立親自帶著群官兵在夜訓,無意看見校場的入口處立著道人影。那人仿佛在看著校場裡的士兵,夜色中,身影顯得有些凝重。
因為距離遠,加上入口處光線昏暗,他以為是哪個士兵在偷懶,叱喝了一聲:“哪個營的?站著乾什麼?還不去訓練?”
那道人影動了一下,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聶司令!”
“是聶司令來了!”
隨著那道人影走近,附近幾個士兵認出來人,大聲叫了起來,其餘人聽到,無不驚喜而激動,紛紛停了訓練,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陳立一愣,迅速跑上去迎接,立正敬禮後,跟了上去:“司令,你今晚怎麼會來這裡,有吩咐嗎?”
聶載沉朝向著自己敬禮的官兵頷首,讓他們繼續訓練,說:“沒事。隻是晚上忙完了,看還早,想過來看看。”
他平常事務繁忙,已經有些時候沒回過西營了,陳立十分高興,說:“行,司令您隨便看。”
他陪著聶載沉視察了一圈,指著校場東方向一群正在訓練摔跤的士兵。
“那邊是長洲島軍校過來短期參訓的,雖然都是新兵蛋子,但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個頂個地拚。昨天比武,有個學生一頭蠻乾,竟也把個比武好手的老兵給頂翻了!”
軍官帶領軍校兵正在訓練,忽然看見陳立陪著聶載沉走來,立刻停下,正要集合隊伍聽訓話,聶載沉擺了擺手,讓不必停。
軍校兵們見聶載沉突然來此觀看自己夜訓,渾身來勁,倍加奮勇,鏗鏘吼聲此起彼伏。
“怎麼樣?聶司令你也好久沒下場了吧?大家現在都還傳著司令你當初在西營時打遍全營無敵手的事跡呢,要是手癢,下場親自調|教調|教?”
“請司令指教!”近旁幾個大膽的軍校兵起哄。
聶載沉看著麵前這一張張沾著泥汗充滿鬥誌的臉,笑了,脫下外套走過去,叫來昨天那個頂翻老兵的士兵,親自教他如何在貼身搏鬥時以動製動,借力巧勝,一番摔打,又逐一指點其餘士兵。
夜訓結束,士兵們意猶未儘地列隊解散。聶載沉也是出了一身久違的熱汗。
“聶司令,卑職送您出去。”陳立走來過說道。
聶載沉擦了擦額上的汗,叫他自便,說等下自己會離開。
陳立依命而去。
官兵散儘,校場很快變得空空蕩蕩,四周的照明也依次熄滅,最後隻剩一隻夜探燈還放著光,照著夜色之下這個空闊而巨大的場地。
聶載沉在校場的昏暗的角落裡立了片刻,下意識地從衣兜裡摸出一支煙,點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需要一點來自煙草的刺激,好讓他能用最清醒的頭腦,去做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那封私人電報發自老馮,隨後到來的特派員在和他私談時承諾,隻要他答應效力,親赴北府參會,表忠心造大勢,給各省起帶頭表率之效,新內閣不但給他留位,另外也將任命他做兩廣軍務督辦。到時候,他就是名副其實的南方王。
一邊是唾手可得的巨大權勢。另一邊,沒有提。
無需提,聶載沉也知道是什麼。
殘酷的傾軋裡,不是共享富貴的親信人,那就隻剩異心者。何日刀槍相對,隻是時日長短的問題。
這件事儘管已在他的腦海裡反複思量,但到了現在,聶載沉還是無法做出決定。
做這個決定於他原本並不算難。
但是現在,他不一樣了。
他娶了白家的小姐,這樣一朵人間富貴花。他做的每一個決定,不再隻是關係他己身榮辱或是生死,他必須要為她和她的家人考慮。
未來之事或可預見,但誰也無法明晰判定福禍。
他遲疑著,顧慮自己今日之抉擇,或會在將來的某日給她和她的家人帶去殃禍。
白錦繡趕到西營,終於在夜校場裡,找到了她想見的人。
煙頭被高溫燒灼,吱吱地冒著一點紅色的火光。他一個人,身影一動不動地在夜色中立著,背影沉凝。
她在他的身後停下腳步,默默地看了他許久,終於邁步,朝他走了過去。
他很快就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腳步聲,轉頭瞥了一眼,立刻拿掉了正咬在嘴裡的香煙,迅速踩滅煙頭,隨即轉身,朝她快步迎去。
“繡繡,你怎麼來這裡?”他問。
白錦繡停在了他的麵前,微微仰臉看著他,沒有說話。
聶載沉輕咳一聲:“……剛才我不好,又抽煙了……我向你保證,這真是最後一次了……”
她還是沒說話,隻伸手到他的衣兜裡,摸出了香煙和一隻打火機,點著,送到他的手上,幫他夾在了指間。
“沒關係。”她說,“你抽好了。我知道你有心事。”
聶載沉望著她,有些艱難地開口:“繡繡,我……”
“你先聽我說。”白錦繡打斷了他。
他靜默了。
“聶載沉,我知道你現在應該在麵臨一個對你而言很是艱難的選擇。我想告訴你,你做決定的時候,不必顧慮我、我家,或者和我有關的任何彆的東西。你就照著你自己的本心去決定。不管將來怎樣,是福,我享著,是禍,我就擔著。”
她頓了一下。
“誰叫我當初強迫你娶了我呢?我樂意。”
香煙從聶載沉的指間跌落到了他的腳邊。
他立著,一動不動。
“晚上我其實找了你挺久,就是想和你說這個。現在我說完了,我沒事了。你要是還沒想好,你再慢慢考慮。我不打擾你了。”
她轉過身,朝著校場口走去。
聶載沉這才回過神來,幾步追了上去,伸臂,從後緊緊地將她抱住,不肯放開。
她立著,感到身後男人那貼著自己後背的飛快跳動著的心臟搏動,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她就這樣被他從後抱著,背貼著他的胸膛,立在空蕩蕩的巨大的夜校場裡,良久睜眸,解開他扣在自己腰身上的手掌,握住他手,轉頭一笑:“走吧,回去了!”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