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現在打仗,這裡雖離得遠,但你一個人我有點不放心。不如爹你和我一道先回廣州吧。”
劉廣動身走後,白錦繡勸父親。
白成山沉吟之際,下人傳報,古城巡防營的營長來了,在外頭求見。
白成山讓帶進來。
營長現在早剪了辮子,一身新式軍服,看見白成山,去還是要給他下跪,磕頭說:“小的見過白老爺!”
白成山忙叫他起來,問他何事。
營長站起來說:“白老爺,前幾天廣州來了人,聶司令派來的,提醒我,說要打仗了,叫我加強巡防。小的剛才聽手下回報,在城外遇到個形跡可疑的人,一盤問,帶廣西那邊口音,要抓,竟叫賊小子跳河跑了。小的覺著不對勁,過來通知老爺。”
白成山看向女兒。
“爹,走了!”白錦繡立刻催促。
白成山也不再遲疑了,頷首:“行,爹聽你的,今天就走吧。”
……
廣州西關,白家大少爺白鏡堂受傷的下巴今天終於可以拆線。
西醫替他拆線。阿宣聽到父親嘴裡不停地發出嘶嘶的聲音,仿佛十分疼痛,不禁同情:“爹,你還很疼嗎?”
“疼死你爹了!還有這個腳,也不知道要哪天才能好!阿宣你過來,扶爹起來!”
白鏡堂瞥著在旁的張琬琰,應兒子的話。
阿宣應了一聲,跑過去讓父親撐著自己的肩,幫他站起來,一跳一跳地往前,對母親說:“娘,爹說他要疼死了!”
張琬琰轉向醫生道了句謝,就送人出門,要進去,看見遠處開來了一輛汽車,停在自家門口,車門打開,裡頭下來了廣州市長和幾個經濟官員,還有商會的人。
市長看見張琬琰,急忙上來。
“少奶奶,白公子在家嗎?我有急事要找他商議!”
看這樣子,應當是出了什麼大事。
“在的。諸位請進。”
張琬琰知道丈夫平日注重儀表,剛才隻穿個背心短褲沒個樣子,不好見人,先吩咐下人通知大少爺見客,隨後才將一行人領了進去。
白鏡堂現身的時候,已是換好衣服。雖然下巴帶著疤,一隻腳也還打著石膏,好在底子硬,看起來和平常的風度也是相差無幾了。
他招呼人入座,為自己不便於行沒法迎客道歉,客套了一番,問什麼事。
一個官員恭敬地道:“白公子,是這樣的,那個劉榮以前是個土匪,人稱活閻王,前清鬨義和拳的時候,曾帶著人馬殺到我們廣州附近,殺人屠城,無惡不作。現在他又打來,大家都很擔心。不止這樣,也不知道哪裡的流言傳開,說聶司令得罪了大總統,這回不但是劉榮要來,湖南也在韶州那邊等著,這要兩頭打起來,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市麵上就有米店屯糧惜售,趁機哄抬價格。我們一發現,就立刻禁止了,但不管用,越禁,流言傳得越厲害,現在全廣州都這樣了,才幾天,米價就比之前漲了一倍!米價漲了,彆的也都跟著漲……”
白鏡堂勃然大怒。
“哪家米店帶的頭?”
“現在也說不清楚是哪家了,反正沒一家不漲!不止廣州,彆的地方也開始了。到處是人心惶惶啊!”
市長想起聶載沉臨走前特意和自己會麵,要自己在他離開後確保廣州秩序穩定,忍不住掏出手帕,擦了擦腦門的汗,接話道:“白公子,我知道你這段時日受傷,身體不便,原本不好上門打擾。但這事,想來想去,隻能找您了。頭兩年咱們全省收成不好,加上天天都鬨亂子,到處打仗,官稟裡的庫糧儲備不多,現在就算全部放出來也起不了水花。現在抓人,也是沒用。昨天叫警察局的抓了兩個米店老板,婆娘就帶著娃跑到警察局門口說要上吊撞牆,影響不好……”
白鏡堂滿麵怒容,騰地站了起來。
“這就去商會!立刻召人開會,禁止投機,恢複米價!”
他說完,用力地拔下腳上石膏,甩到地上,腳套進鞋,拔腿就朝外大步而去。
張琬琰剛見丈夫怒而起身,怕他站立不穩,正想上去扶一把,卻見他自己拔了石膏套,健步如飛,轉眼竟就出了客廳,哪裡有半點腿腳受傷未愈的樣子?
張琬琰目瞪口呆,回過神追出去,見他已和市長一行人出門匆匆去了。
她回來,拿起地上的石膏套,越想越是不對勁,把丈夫身邊的跟班給叫了過來,指著石膏問是怎麼回事。
跟班的見大少爺自己露了餡,哪裡還敢隱瞞,立刻招供。說那天離開古城大少爺從車上摔了下去,下巴是真的磕壞了,但腿腳其實隻是扭傷,沒有骨折。古城醫生過來的是時候,他非要那個醫生給他打石膏,還嚴令自己再不許向少奶奶打小報告。
張琬琰氣得不輕,叫跟班的出去,想了下,壓下怒氣,收了石膏不提。
很快,廣州最大的十幾家米鋪老板收到了去商會開會的消息,得知是白鏡堂的意思,不敢抗命,私下等人會齊了,結伴一起進到商會樓的會議室裡。
白鏡堂坐在桌後,和幾個人在喝茶,模樣悠閒,看見眾人進來,笑著招呼:“六爺……哦不對,應該叫六伯的,你們來了?坐,都坐!”
這個白鏡堂先喊六爺又改口叫六伯的,是廣州最大的米鋪老板,開了十幾家,和白家沾了點遠親。
廣州富商滿地,這些到會的,自然也都是有錢人。
“鏡堂啊,聽說你前些時日受了傷,怎麼樣,好點沒?”
六爺一邊和白鏡堂寒暄說著客氣話,一邊坐了下去。
其餘人也跟著他,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破了點相而已,小事。正好趁我爹不在跟前,偷懶了幾天。”白鏡堂笑著指了指自己下巴,隨即讓人上茶。
眾人見他說說笑笑,原本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也跟著搭訕,奉承他年輕有為,有其父當年之風。會議室裡的氣氛輕鬆了起來。
白鏡堂放下茶碗,笑道:“我知道眾位叔伯都是忙人,今天厚著臉皮把你們都請來這裡,實不相瞞,是有事相求。”
在座的哪個不是精明過人,頓時不吭聲了,全都看著六爺。
六爺笑道:“鏡堂你不必客氣,有事請說,我洗耳恭聽。”
白鏡堂道:“剛才我來這裡,去前頭茶樓先吃個了茶,叫兩個小碟,平時也就一兩角的事,剛竟然要了我三角,整整漲了一半!我實在驚訝,一問,才知道源頭是米價大漲。我起先還糊塗,這才幾天,又不是災荒,怎麼大米就突然漲價,後來遇到個明白人,指點了我一番,我這才知道,原來是大家怕劉榮打過來鬨的。”
他站起身,提了個茶壺,走到六爺邊上,親自給他續茶。
“六伯,你也知道聶司令和我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親。現在他人不在廣州,廣州市麵出了這樣的亂子,俗話說民以食為天,我這個做兄長的,怎麼也得出來轉一圈是不是?六伯你是我長輩,那也就是聶司令的長輩,你又是咱們廣州有頭有臉的人,你看你能不能幫個忙,幫侄兒管教下你那些隻知道賺昧心錢的同行和後輩,先把米價壓下來?米價下來了,彆的自然也跟。下回侄兒再去喝茶,也就不用多掏錢了!”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六爺咳嗽了一聲,遲疑了下,賠笑:“鏡堂啊,不是六伯我不肯幫,隻是這米價,它全是跟著市走,米就那麼點,買的人多了,價格自然漲。我也沒辦法啊!”
其餘人紛紛附和:“是啊,是啊,不是我們想漲價,我們也是跟市走……”
白鏡堂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六爺,怎麼我在街上聽人說,咱們廣州第一個漲價的就是你家?現在聶司令在前頭和劉榮打仗,你這麼乾,是不是覺得咱們廣東乾不過廣西,聶司令打不過劉榮?”
眾人之前之所以哄抬米價,倒也沒想那麼深遠,隻是出於商人逐利的本性而已,現在聽白鏡堂這麼說,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