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後果說重不重,說輕不輕,不過還好安明晦早有準備,於是在次日看到自家兄長頭疼地躺在床上時,就帶著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換上了兄長的衣服。
“今日宮中的年宴就由我前去吧,但兄長也記得早些起來換上我的衣服,去我的屋子裡再休息。”
宮廷裡的宴會說精彩也精彩,說無趣也的確無趣,雖然呈上表演的樂師舞女無一不是萬裡挑一的佼佼者,但畢竟是在宮中,當著皇帝的麵,少有人真的能夠做到樂在其中。
安明晦這一天就扮作兄長的樣子,上午和中午在安府裡待著,下午日暮時分就隨著安父入了宮中前去赴宴。
這樣觥籌交錯的場景對於他而言並不算陌生,而且再怎麼說也是年歲尚小,不需要參與朝臣們的勾心鬥角,他隻需要帶著得體的笑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足夠了。
在剛剛落座時,安明晦就笑著向坐在斜對麵不遠處的陸庭深點頭示意過,然而宴席過半時,他發現原本屬於七殿下的位子不知何時已經空了,而矮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飯食卻並未被動過多少。
他並未在意,隻覺得七皇子是個聰慧的孩子,而且在這宮廷之中也實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後來安明晦覺得在這大殿裡有些悶了,想著祝詞已經結束應當無甚大礙,便向身邊的安父請示過後靜悄悄地起身出了大殿,去到大殿旁的園子裡散散步。
現下已經入了夜,他獨自伴著月光走在園中並未遇到什麼人,而當他繞過一座假山的時候,入眼的卻是被束縛了雙手捆在樹上掙紮個不停的少年。
“七殿下?”
怔住了一瞬過後,安明晦立刻幾步走上前,替陸庭深解開了捆綁住雙手和腳腕的繩子,皺著眉看著全身狼狽不已、臉上還有幾塊淤青的少年:“這是怎麼了?何人竟敢在宮中造次?”
他看到陸庭深那帶著青紫的小臉上展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就聽對方佯作無事、富有活力地回答道:“我沒事的安哥哥,隻是和人鬨著玩出了點意外,不必為我擔心。”
靜靜地聽完了這一番說法,安明晦輕歎一聲,一邊注視著陸庭深的雙眼,一邊用指尖輕輕點了下對方額頭上的擦傷:“我不多問便是了。若是不想笑,就莫要強迫自己。”
“……安哥哥的意思是?”聽他這麼說,陸庭深的笑僵硬了一瞬,接著卻還是裝傻似的繼續維持著那樣的笑容。
“野心也好,仇怨也罷,這些並非總是見不得人的。”安明晦從懷裡取出帕子,又拉起陸庭深背在身後的手腕,輕輕地擦拭著那掙紮時被磨得慘不忍睹的傷口邊緣,“安某雖不夠知情識趣,但總還是有三分眼色的。”
看到那傷,他就不由得想著陸庭深在掙紮的時候該是有多疼,但即使是這樣對方也還是在拚命想要掙脫,也不知該說是倔強還是傻。
這大概是陸庭深最不想要見到安明晦的時候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身上臟兮兮的,帶著傷,與上次他自己故意弄的不同,這次一看便知是剛剛受人欺淩捉弄過,從頭到尾都狼狽得無以複加。
然而麵前這人卻還是一如既往地衣著整齊得體,帶著溫潤的笑意,簡直比那一輪懸在天空之上的月亮還要乾淨皎潔。
兩相對比之下,總讓他覺得自己越發的狼狽不堪了,就更加不想被安明晦看見這般軟弱無力的模樣。
他早晚、早晚要把那些人儘數踩在腳下,挫骨揚灰!
“早晚要把那些人踩在腳下,百倍奉還今日之恥。”
耳中冷不丁鑽進這樣一句話,陸庭深的瞳孔驟然收縮,驀然抬起頭看向麵前依然帶笑的安明晦,卻隻見對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溫和地道:“你的眼神是這樣說的,我猜得可對?”
陸庭深儘可以繼續裝傻下去,然而鬼使神差一般的,他望著那雙漆黑的眼睛,竟然不甘願再插科打諢下去,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聽見自己說出了真心話:“如此,得知我是個表裡不一之人,安公子又作何感想?”
“人有兩麵並非什麼稀罕之事,殿下願意讓我窺見另一麵,是我的榮幸。”安明晦並不為陸庭深眼中如刀刃般銳利的神色所畏懼,反而抬手按住了麵前人的後腦,微微用力就輕而易舉地把毫無準備的少年壓向自己懷中,穩穩地將其抱住,隨後在對方耳邊低聲道,“而且既然已經被看到了,又何必再多加顧慮?庭深想聽我說一句不介意,想聽一句溫言勸慰,這些都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不需要百般遮掩。”
“十三歲的年紀,即使任性稚氣一些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第一次像這樣被人擁抱著,陸庭深感受著那幾乎將自己完全包裹住的溫暖,一邊在心裡覺得這人說的那些話簡直天真到引人發笑,一邊又控製不住自己抬起手臂回應這個擁抱。
身上那些傷真的很疼,但是像這樣被溫柔地擁抱著,好像又沒那麼疼了。
“既然如此,那麼安明晦,你聽著,我喜歡權利在手,也喜歡你那雙眼睛。”陸庭深啞著嗓子,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終有一日我要這江山為我所有,我要你為我所有,什麼行俠仗義四海為家,你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