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暫時看不見的日子裡, 安明晦有一個比較大的困擾是陛下變得越來越粘人了。
除此之外沒什麼彆的不好,太醫上次說他傷了臟腑,但他本人始終沒覺得身體有過什麼明顯的不適, 硬要說的話大概也還是比以前容易疲倦了許多。
有時候他會問陸庭深打算如何處理兄長和安家, 但對方一概拒絕回答, 並要求他在眼睛養好之前不準再費心神, 安明晦也隻能罷休, 安安分分地當個被好好養著的廢人。
暫時失去了視力, 也就代表著他在空閒時就不能再看書,撫琴也不太方便, 要出門散步更是不安全,因此為了讓他不覺得無聊,陸庭深還特意送了一隻兔子給他抱著。
從此安明晦每天的日常就是給懷裡的胖兔子擼擼毛, 趕上陸庭深下了朝回來往往還要跟兔子爭風吃醋, 一把就將那軟乎乎的毛團子拎到了李公公手裡, 看那樣子就好像最初送來兔子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總的來說,他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有些不方便,但卻十分安穩。
正因如此,當陸庭深突然紅著眼睛粗暴地推開寢宮的門,然後站在門口一聲不吭死死地盯著他的時候, 安明晦手裡還擼著兔子, 一人一兔都是滿臉茫然地把臉轉向門口的方向。
“陛下, 怎麼了?”他眼睛上還綁著綢帶, 看不到陸庭深麵上的神情,隻以為對方是被哪個朝臣氣到了,正要開口勸慰幾句,就聽對方冷不丁問道:
“為什麼瞞著我?”
雖然看不見,但從這語氣中安明晦仍是聽出了對方此刻的心情有多沉重,但他仍然是滿臉困惑不解,隻能直言問道:“我瞞了你何事?”
說完,他想起了方才太醫來把脈查診的時候那言辭閃爍,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下便有了猜測:“可是太醫說了什麼?”
他聽到陸庭深的聲音裡壓抑著幾欲擇人而噬般的惱火與痛苦,一字一句地說:“五臟衰竭,已有瀕死之相。今日太醫見你臉色蒼白,便仔細檢查了一番才得以發現。到了如此程度不可能毫無知覺,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聞言,安明晦實實在在地愣了半晌,還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心口處,實在感覺不出半分異常,便隻能如實道:“我的確從未覺得有什麼不適,並非刻意隱瞞。這種事,我又何必瞞著你呢?”
這種事頗為匪夷所思,如果不是太醫誤診,那多半就是開發者所為了。
可他為什麼會毫無感覺?
懷著滿心的困惑,安明晦又問了自己的病因,陸庭深卻說太醫也難以言明,他吸入的那藥粉已經被宮中所有的太醫反複檢查過無數次,確認那絕不是會置人於死地的毒物,更不可能使人身體衰弱到如此程度。
把兔子放到一邊,安明晦摸索著碰了碰陸庭深的麵頰,輕聲安撫道:“冷靜一點,陛下,若是連你都慌了,那我豈不是無人可依靠了?”
陸庭深沉默了良久,既不說話也不動作,隻是緊緊地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裡,許久過後才站起身,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狠厲:“稍後朕便命人將你那盆花的花瓣摘下製成藥物,你且在這等著,朕去處理些事情,很快就回。”
出了儀清宮的宮門,陸庭深便徑直去了天牢,對於身後李公公詢問是否要準備軟轎的話語置若罔聞,隻一路匆匆地入了天牢,來到了其中一件囚籠之外。
他命獄卒打開牢門,親自走入牢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手腳被鐵鏈鎖著,虛弱地靠坐在牆邊的人。
從這人入了天牢的第一天起,就被他賜下了皇室秘藏的□□,那種□□不會立刻令人氣絕身亡,卻能讓人日複一日地衰弱痛苦,然後在日益強烈的折磨中死去。
陸庭深沒有心思跟這人說什麼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麼?下毒?還是其他手腳?實話實說,朕就給你解藥。”
安哥哥抬了抬頭,半眯著眼睛望著那自己日日都想剜其血肉的人,漠然道:“不過就是灼目之毒,你這宮中養了那許多太醫還診查不出嗎?”
話音剛落,陸庭深就抬腳重重地踢在了這人胸口處,使得安哥哥直接被踢得咳嗽嘔血不止,剛剛才勉強壓製下來的怒氣再度上湧,紅著雙眼的模樣像是被逼入了絕境的猛獸一般,再次逼問道:“你若是始終不願開口,朕就在你死前,讓你親眼看著安家的人一個個死在麵前。不要再讓朕重複第三次,除了那灼目之毒你還做了什麼?難道你想說憑那種毒性微弱的藥就能令人臟腑衰弱至瀕死嗎?!”
“你說什麼?!”
出乎陸庭深的預料,原本態度冷漠,對於他也是愛答不理的安哥哥聽了他的最後一句話後,竟然也驚怒交加地猛然抬起頭,以不亞於他的怒意死死瞪著他:“你說初二他怎麼了?!”
“你自己做下的事,自己不清楚嗎?!”
“我沒有!!”顧不上自己的嗓音已經因長時間未進水而完全嘶啞,安哥哥急怒之下甚至忘記了自己還被鎖著,想要站起來抓住麵前這人問個清楚明白,“初二向來身體健康,怎麼可能突然臟腑衰竭,定然是你招來的禍端!!”
他不是沒有想過,若是能與初二一同死去,那也是件好事,同生共死,世間再沒有如此親密的關係了。
可他到底還是做不到拖著初二與自己一同去死。
淪為階下囚、渾身狼狽的安哥哥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陸庭深,那模樣已然像極了最凶惡的鬼物,陰森如泣血般說出了陸庭深也同樣想說的一句話:“陸庭深,若是初二出了事,哪怕是化作厲鬼我也要你血債血償!”
他二人就這樣僵持了良久,一直到守在外麵的李公公慌亂地跑了進來,滿頭冷汗地低頭稟告:“陛下,方才有人來報,安公子剛才突然吐血暈倒了,太醫發現其心口有一淤痕,像是、像是受了擊打而成……”
聽到這,原本已經暴怒到幾乎已經完全失了理智的陸庭深動作一頓,不敢置信地猛然轉頭看向被鎖鏈鎖著的安哥哥,一個極儘荒謬的猜測驀然浮現。
“速傳太醫。”陸庭深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在顫抖,曾經無論身處何種境地,他都從來不曾有過這般不成氣候的模樣,“仔細檢查牢中這人,與……與安卿的傷勢加以比照。再派一個人去請國師速至儀清宮,不得有片刻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