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今日長途跋涉來此,有甚麼冤情要控訴吳有德的,且請講。”
老人情緒太過激動,本就顫顫巍巍的身軀又恨得顫抖,渾濁的雙眼不滿血絲,狀若癲狂!
“我要告無恥吳有德!奸汙我七歲孫兒至死!”
“閉嘴!混賬老兒!!你這樣子,莫不是瘋癲失常了!?竟然如此汙蔑本官!”吳有德睚眥欲裂,幾乎破音地怒喝道,“本官年已花甲,清清白白為官做人,今日竟被你如此汙蔑!”
看上去他恨不得從丈高台上跳下去,掐死老人,但看押的護衛不會讓他有這個機會。
“無恥老賊!今日我便要你為我孫兒償命!”老人見吳有德如此氣急失態,反而情緒平穩下來。
轉頭看向西門卿道:“西門大官人,且聽老兒道來。”
“在我孫兒出生那年,我兒子便因病離世,第二年我那兒媳也追隨而去,隻剩我們爺孫二人相依為命。”
“天可憐見,我那孫兒長得白嫩乖巧,又聰明機靈,三歲時因緣巧合,竟發現他能過目成誦,村中讀過書的老人都誇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長到六歲時,已經能背大學和論語了,就連場鎮的秀才都斷言必是進士之才。老兒就此一個孫兒,自然望他成才,便決定送他讀書。”
“想著縣城的先生知識更淵博,便直接來縣城拜師,我本欲帶孫兒拜一個舉人為師的,但卻遭遇吳有德老賊!”
“他說我孫兒聰慧靈秀,便熱情地收了他做學生。當時老兒想老賊是管學政的提學,朝廷命官,我孫兒拜他為師也使得。”
“老兒家無餘財,孫兒拜師之後就不能在縣城久留,吳有德老賊道是我孫兒是他弟子,自該住他府上,老兒便將孫兒托付,離開縣城回了家。”
“半年無事,不曾想過年前——也就是三年前的小年那一日,我去縣城接孫兒回家,竟在半路的路旁荒草地裡,撞見說是送我孫兒回家的吳有德……”
儘管已經決定豁出去,但老人說到這裡,到底還是不能開口!
但想到他之前所說,控訴吳有德奸汙其孫兒至死的話,又怎會想不到老人撞見了什麼場景呢。
西門卿目光轉移,掃過白色區域時,果然見其中至少半數的百姓,臉上神色異樣,藏著憤恨。
而這份憤恨,是對著台上的吳有德的。
“吳有德,你可有話辯駁?”
吳有德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紅色區域的老人,又看一眼人滿為患的綠色區域。
擺出的屈辱神色下,慌亂之外,還有不屑。
聞言對上西門卿的目光,大義凜然道:“且莫說老朽年近花甲,且本官忝為滄州提學,也是自幼苦讀聖賢書,窮經皓首,一言一行從不曾愧於聖人!”
“本官素來為官敬業,勸學傳書,傳道授業,與人為善,善惡功過自有百姓評說!”
言外之意,他是士林中的大儒,人脈、名望都有,且百姓都支持他是好官,西門卿敢拿他如何?
大多數時候,西門卿處事都會權衡利益得失,可有些情況下,卻也果敢武斷。
管你是否門生無數!儘管剛接手滄州,又殺得原班官吏頭顱滾滾,正是需要文人治理的時候。
管你是否民心儘歸!
“你說的聖人,是指東京皇城裡龍椅上的那位聖人嗎?”西門卿譏諷道,“你若是德行想無愧於他,還是很容易的。”
這譏諷之言,真是辛辣!
台下老人聽了吳有德的話,梗著脖子,老筋暴起:“無恥老賊!青天白日,我當場撞破你,你被嚇得倉皇逃竄,衣衫不整,發簪都掉了,頭發披散!”
“若不是我心痛孫兒,顧不得你,當場就要將你抓住打死!”
“紅口白牙,滿嘴胡言!”吳有德一副屈辱不堪的模樣,“兩張嘴皮一碰,就汙蔑我至此,天下焉有這般道理!”
“證據何在!?可有物證,可有人證!?”
老人此時是又恨又氣,他竟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西門卿看著吳有德,臉上的厭惡毫不掩飾,就是台下的百姓也看得清清楚楚,讓每個人都知道:
他更相信老人的話,他厭惡吳有德!
也就是吳有德抵死不認罪,若是有證據,他必然將吳有德斬殺!
就在這時,白色區域的一個婦女雖未出列,但揚聲道:“是三年前小年那日嗎?若是那日,我倒確實看見吳有德衣衫不整、神色慌亂地跑回城。”
胡說!他那日後來明明整理了衣衫!
很快又有一老婦開口:“說起三年前的小年那日,我也見過吳提學,那日他頭發散亂、腳下疾走慌亂回城。因為難得見他失了儀態,就一直記到現在。”
胡說!他那日後來明明折了樹枝,將頭發整整齊齊簪起!
西門卿很能理解白色區域的人為何沒像老人一樣站出來,就算是後世開放的現代社會,遇到類似的事,受害者的家長尤且選擇隱瞞,更何況如今了。
他們不敢站在紅色區域,更不甘站綠色區域,站白色區域是他們唯一能有的抗爭。
既然已經有了人證,就不必再多審,越快結束,傷害的人就越少。
“吳有德殺人性命,判家財充公、即刻問斬!”
此令一出,四名護衛便押住吳有德,往台下拖去。
行刑台上的屍體成山、頭顱成觀,就在眼下,吳有德焉能不怕!
死亡之前有大恐怖,又如何能不作垂死掙紮?
“偽證!偽證!”
“那日我衣冠整齊、樹枝簪發!是偽證……”
“不打自招?”西門卿看著儀態已無、隻剩老醜的吳有德,“為何用樹枝簪發?又為何記得這般清楚?”
“不必狡辯,拖下去即刻行刑!”
吳有德的頭顱落地時,樓台之上的人群,氣氛尷尬。
可以說,此處的人絕大多數此前都是尊敬吳有德的,畢竟是人人皆知又管學政的提學,覥顏都能說是他的半個門生。
就在拖下去之前,他們還怒不可遏,甚至準備高聲抗議西門知州,為吳提學聲援。
也就是那殺得滾滾的頭顱,壘成牆的屍山,震住了他們,才沒敢一開始就衝動開口。
而也正是等了這片刻,就讓他們感到臉疼。
說功大於過?說證據不充分?還是說吳提學並非不打自招,純粹隻是記性好?
不行,他們說不出口。
就是說,但凡不夠格上今日的審判台的在座諸位,都是中產之家或貧民出身,平時也是受人壓迫的,沒機會做多少壞事,心性也沒壞到哪裡去。
他們真沒有吳有德那樣無恥。
插空砍了一顆頭,但審判還得繼續下去“帶富戶、陳錢盛!”
……
雖然出了意外,又多砍了一顆頭,但之後的審判總算是完全合乎意料了。
再沒有罪大惡極者,甚至連判服勞役的都沒有了,就是一些民事糾紛,陪幾兩銀子也就完了。
到最後三個富戶和一個小吏,竟然沒有一點罪過,在得了西門卿一個賠禮道歉之後,清清白白地走下了台。
部件全乎下台的幾人:毫不誇張!當時我腿都軟了!
“今日審判,就到此結束了。”
“在諸位散場之前,本官傳達一則政令:今日收繳權奸的家財中,金銀通錢等充作鹽軍軍餉,至於田地,則均分給縣中無地貧民!”
“分田名單參考縣中戶籍黃冊,每戶按人丁數目分發,但因戶籍更新滯後,恐有不少遺漏者。”
“因此,不在戶的無地百姓,儘快去村長、裡長或鄉老處登記,彙總後報送州衙,以便得到分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