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發生了一件大事,周家成要跟覃秀芳離婚!
這個消息傳出來後,村民們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大家已經從不同的渠道知道了周大全和劉彩雲兩口子乾的好事。
見過惡毒的,沒見過這麼惡毒的,為了讓兒子擺脫掉媳婦,竟然想把媳婦給賣了。也虧得覃秀芳運氣好,老天保佑,不然現在就慘了。
大家議論紛紛,句句話不離周家。無他,實在是因為這個封閉落後的小山村裡新鮮事太少了,誰家雞被偷了一隻都能講兩天,更何況是離婚這麼大的事,尤其你這裡麵還牽扯著賣媳婦兒不成,把女兒給賣了的插曲。
對比村民們的興奮,周家相對要平靜得多,甚至顯得有些壓抑。
因為孫不承提議,離婚要請村裡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再另請三個村聯合的民兵中隊長指導員唐大山一起過來見證,同時他們三個戰友也要做見證,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這三方各自代表了村裡,政府以及組織。
周家成聽了很不樂意。在他的想法裡,離婚終究不是什麼好事,哪怕這婚是他自己要離的,所以他很不想把這個事記錄在檔案裡,跟著他一輩子。
他原本的打算是回家提一嘴,寫張紙,讓覃秀芳按個手印就完了。畢竟現在國初立,民政部門都還沒設置完善,很多離婚都是提筆寫一封信給對方就行了。
可孫不承非要搞得這麼嚴肅,他也不好違背了孫不承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理由反對。隻能看到孫不承讓周大全去請個長輩過來見證,再讓徐忠國去請唐大山。
此外,還要在村裡找兩個會識字會寫字的人過來。建國初,識字率極低,很多乾部都不認識字,就更彆提普通村民了
孫不承是外來人,不了解村民的情況,他將這個事交給了劉彩雲。
劉彩雲感覺這個連長不向著自家兒子,竟向著覃秀芳那個死丫頭,很不高興,板著臉沒吭聲。
覃秀芳見了主動說:“孫連長,我知道誰識字,我去吧!”
孫不承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憔悴的神情,問道:“你確定?你出去恐怕許多人會找你打聽消息,戳你的傷口。”
覃秀芳訝異地看了一眼孫不承。沒想到這個男人看起來是個粗人,但實際上很細心很體貼。
她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這是事實,我遲早得麵對。辛苦孫連長等會兒了。”
“好,小羅,你陪她去。”孫不承指派了跟著來的那個戰友跟覃秀芳一塊兒出去,免得村裡人圍觀她。
覃秀芳朝他感激地說:“謝謝孫連長,謝謝小羅同誌。”
短短的接觸,孫不承發現,覃秀芳說話很斯文,非常有條理,而且性情也算堅強,遇到這麼大的事都沒一哭二鬨三上吊撒潑,非常冷靜,被男人拋棄了也沒有絕望。
在周家成生死未卜的那幾年,她也一直沒改嫁,留在周家照顧周家二老,品行自也是無可挑剔。這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女人。
等屋子裡的人都出去了以後,孫不承看著斜靠在床上的周家成說:“你可想好了?要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周家成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連長,我不了解覃秀芳,跟她沒感情,沒法相處。”
“朝夕相處了四五年的不了解,倒是對沒見過幾天的姚玉潔了解得很。”孫不承不屑地說,“行了,我拉不回來你。這是你自己的私事,我也管不著,不過話我就撂在這兒了,想想你大嫂,再想想覃秀芳是怎麼做的,錯過這個好女人,你遲早會後悔!”
周家成苦笑了一下:“她確實是個好女人,是我對不起她。”
他回來就聽說,他走的第二年,大哥就死了,不到兩個月,大嫂就回了娘家改嫁,將剛滿兩歲的周立恩留在了周家,後來就再也沒音訊。而覃秀芳什麼拖累都沒有,卻留在了家裡照顧他父母和孩子。
說曹操,曹操到。
周立恩在門口探頭晃腦,目光裡充滿了好奇。
周家成看到他,勾了勾手指:“立恩,過來。”
周立恩不大願意動,還是站在門口,睜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看著他。
周家成從包袱裡摸出兩塊糖:“立恩,到二叔這裡來,我給你糖吃。”
糖對小孩子有無比大的誘惑力。
周立恩小跑著進來,抓過他手裡的糖,又往後退了兩步,睜著烏黑的眼睛望著他。
周家成苦笑,四年,他走的時候,立恩還不會走路,不認識他也正常。大哥就這麼一個兒子,他想跟他說說話,但這小子明顯挺防備他的。
周家成正琢磨著怎樣才能跟周立恩拉好關係,就聽周立恩忽地開了口:“二叔,你要趕我娘走嗎?”
“誰說的?”周家成下意識反駁。
周立恩扁了扁嘴說:“姑姑說的,他說你要休了娘,把娘趕出去。二叔,我把糖還給你,你不要休娘好不好?”
周家成這才聽明白了,周立恩口裡的娘不是他大嫂,而是覃秀芳。
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話,讓周家成沉默了。看得出來,周立恩跟覃秀芳的感情很深,小孩子的感情做不得假,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們雖然不能條例清晰地表達出來,但他們心裡自有一杆秤。
他們親近誰就是最直觀的表現。
周家成哄他:“放心吧,立恩,你娘不走,哪怕我跟你娘離了婚,她也會一直留在咱們家,陪著立恩的。”
周立恩開心了:“真的?可是姑姑說要把娘趕出去,二叔,你讓姑姑不要趕娘走,好不好?”
“作孽啊!”孫不承不想看周家成忽悠小孩子,轉身出了他的房間,站到院子裡抽悶煙。
這都是些什麼破事!
沒過多久,周大全就領著頭發花白的三叔公回來了。他看到孫不承有點怵,停下了腳步說:“孫連長,這是我三叔,家成他三叔公,咱們周家輩分最大的。”
孫不承點點頭,沒說什麼。
周大全領著三叔公進屋後沒多久,覃秀芳也回來了。她身後跟著的是康大江和教書先生周博。
覃秀芳也跟雙方做了介紹,然後道:“康叔,既然人還沒到齊,麻煩你去看看二狗……不是,周家成同誌的腿吧。山路不平,我怕他的傷口開裂了。”
周家這事,康大江也聽她媳婦兒聽說了。而且這次覃秀芳叫他過來也是讓他來做離婚見證人的,他自然清楚周家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都要拋棄糟糠了,你倒是好心!”
覃秀芳垂眉,沉默了兩秒,低聲說:“一碼歸一碼,離婚的事是他對不起我。但他不管怎麼說都守衛過這個國家,為我們更好的生活奮鬥過,康叔,就麻煩你了。”
康大江搖頭:“我說不過你,我也不懂你們這什麼民族大義,我隻知道,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簡直是丟咱們祖宗的臉!”
最後一句話,康大江完全沒壓著嗓子。
屋子裡的周家成聽到這話就生氣。他怎麼忘恩負義了?他不是說了可以給覃秀芳找個好人家,給她備一份嫁妝,以後還要給她撐腰嗎?
他們還想怎樣?他隻不過是想離個婚而已。這世上離婚的人何其多,那麼多同誌都離了婚,孫不承怎麼不去找他們?還有,他的事犯得著讓康大江來管嗎?
因為心裡惱怒,所以康大江進來後,周家成不等他說話就直接拒絕了他:“不用了,我的身體我清楚,傷口沒開裂,就不麻煩康叔了。”
看他這副不痛快的樣子,康大江也懶得去找不快,轉身出了屋。很快徐忠國那邊也回來了。
人到齊了,開始正式立協議。
現在還沒有正規的管理離婚的部門,就連婚姻法也是在醞釀中,大家都沒經驗。
周博年輕那會兒,倒是給人寫過休書,但現在是新社會了,男女平等,不能再寫休書。
最後大家合計,擬了幾條,內容非常簡單:今周家成與覃秀芳自願離婚,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乾。離婚後,覃秀芳可以繼續居住在周家,周家不得強迫她改嫁或是驅逐她、虐待她。
接下來是日期和簽字,周家成先簽,覃秀芳不識字,按了手印。見證人三方也按了手印。
該協議一式三份,覃秀芳和周家成各持一份。剩下的那份放在村裡存檔,留作證據。
覃秀芳接過康大江遞來的離婚協議書,輕飄飄的一張紙,意味著從此她自由了,跟周家再無乾係!
以後,海闊天寬,任她去留。
深吸一口氣,覃秀芳將紙對折成小小的一方,塞進口袋裡,朝孫不承三人、康大江、周博、三叔公鞠了一躬:“麻煩你們了。”
要不是他們,她連這張紙都沒有。
口頭上的離婚說起來容易,若是她還像上輩子那樣,一直留在鄉下,這離婚自然也就離了,周家成絕對不會再搭理她。
但她要進城,要找父母,以後很可能還會遇到周家成。若是知道她親生父母的身份,勢利自私的周家人會不會再找上來,可不好說。
這張紙留著就是為了防這一點。
康大江挺同情覃秀芳的,但這到底是彆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乾涉,最後隻能丟下一句:“秀芳丫頭,都是鄉裡鄉鄰,以後有困難來找我。”
“謝謝康叔。”覃秀芳由衷地說。
他走後,周博摸了摸鼻子也說:“那我也回去了。”
他也姓周,村裡同姓的人幾乎都沾親帶故,因而也不好說什麼。
最後隻剩三叔公,他不知是真心還是做麵子:“以後對秀芳好點,是你對不住秀芳。”
周家成趕緊點頭應是。
送走了他老人家,周家成招呼孫不承:“連長、忠國、小羅,今天辛苦你們了,咱們以前說過,回了家鄉要不醉不歸的,你們坐一會兒,我讓我爹去打瓶高粱酒回來。”
孫不承一口拒絕了他:“下次吧,你現在有傷,不能喝,不儘興。等你好了再說。”
話是這樣說,但大家都知道,這隻是借口。
徐忠國出來打圓場:“連長說得對,家成你好好養傷,我們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好吧,那我讓我爹送送你們。”周家成趕緊叫了周大全。
人一送走,周家馬上鬨了起來。
周小蘭扯著嗓子嚎了起來:“不要臉,都已經離婚了,為什麼還要把她留在咱們家?”
劉彩雲也非常不高興,想到女兒因為覃秀芳受的罪,她乾脆不吱聲,任憑周小蘭在哪裡哭喊怒罵。
覃秀芳聽了裝沒聽見,回到柴房關上門,躺在床上睡家,這一天真的太折騰了,光是走路,她都走了好幾十裡,更彆提還有其他事。現在她隻覺得身心俱疲,隻想好好睡一會兒。
至於周小蘭這樣的怒罵,前世她老了的時候,她還聽得少嗎?
隻有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的人才會用歇斯底裡的方式來發泄不滿和憤怒。
她受得了,周家成受不了。
自以為喝過幾瓶墨水的周家成聽了一會兒臉都黑了:“粗俗,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嘴裡說的都是些什麼!”
聽到他的嗬斥,劉彩雲趕緊勸女兒:“小蘭,彆罵了,你二哥生氣了。”
周小蘭委屈地撅著嘴:“二哥都向著覃秀芳!”
“傻孩子,你二哥要向著她,就不會休她了。”劉彩雲溫聲安慰她。
周小蘭一想也是。她二哥喜歡的是城裡有文化的新二嫂,根本不喜歡覃秀芳這個村姑。
她蹭地下了床:“我去找二哥。”
她蹬蹬蹬地跑到周家成的房間裡,直接表明了目的:“哥,你都離婚了,還讓那個女人留在咱們家,新二嫂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你把她送走吧!”
周家成瞟了她一眼:“你二嫂知書達理、賢惠溫柔,不是這樣的人。”
那這個二嫂真沒用。周小蘭撇了撇嘴:“可你們已經離婚了,還讓她賴在咱們家像什麼話。她不肯走,說不定還想賴著你,以後在二嫂麵前挑撥離間呢!二哥,依我說,咱們還是趕緊把她送走吧,我看黃老三那裡就挺合適的。”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