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米嫂子,你們怎麼來了?”毛政委剛從後勤部那裡回來,就看到米嫂子帶著幾個娘子軍站在他辦公室門口,麵色不善的樣子,一看就是來找茬兒。
他尋思著,自己最近沒得罪她們吧!
米嫂子在周家那裡憋了一肚子的氣,見到毛政委似乎不大歡迎自己的模樣,當即陰陽怪氣地說:“怎麼,毛政委不歡迎咱們啊?”
毛政委不敢惹這個火爆的嫂子,趕緊笑著打開辦公室的門:“怎麼會,嫂子們快請進,大家進來說話!”
不過他辦公室裡條件有限,非常簡陋,就隻有兩根凳子,最後米嫂子一個人坐了,其他幾個女人都站在她後麵,全都板著一張臉,活像誰欠了她們錢一樣。
毛政委一看這陣勢就知道,今天的事彆想輕鬆解決。到底是誰這麼不長眼睛,非得惹這幾個婆娘?
他揉了揉額頭,坐到辦公桌後麵,臉上掛著笑容,聲音和煦:“米嫂子,這是什麼情況,你跟我說說。”
米嫂子就等著他這句話,當即抿著唇質問道:“毛政委,我倒要問問,咱們這新社會還做不做數?是不是還要搞以前的地主老爺那一套?”
毛政委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麼話,自然做數,怎麼,誰欺負嫂子了?你說來聽聽,我一定秉公處理!”
米嫂子哼了一聲,直接將站在她後麵的覃秀芳拉了出來:“沒欺負我,欺負我們受儘苦難的階級姐妹了!”
毛政委剛才隻顧著想米嫂子找他什麼事,沒留意到嫂子團裡還有個生麵孔。他嚇了一跳,目光在覃秀芳的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問:“這位同誌是誰?叫什麼名字?”
覃秀芳還沒來得及回答,米嫂子就代她說了:“這是秀芳丫頭,也是咱們苦命的階級姐妹。你手底下的兵說,一日為童養媳終身為童養媳,怎麼都在城裡娶了小的,還要欺負我們鄉下女人啊?都寫離婚書了,還要我們鄉下女人回去伺候一家老小,賣一輩子的命?我看你們是想再搞地主老爺們那一套!”
這話就嚴重了,要傳出去影響太不好了。
毛政委趕緊表態:“沒有的事,新社會人人平等,離婚了以後就各不相乾。米嫂子你消消氣,這事我一定會嚴肅處理呢。說這個話的是誰,我讓小張去把人叫來!”
米嫂子眼睛餘光掃到門口,嗤了一聲:“不用叫了,人就在外麵!”
毛政委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局促不安站在門口的周家成,他濃眉擠做一團,板著臉叫了一聲:“進來!”
“毛政委!”周家成進來趕緊行了個軍禮。
毛政委看著周家成:“你說說,怎麼回事?”
周家成硬著頭皮說:“毛政委都是誤會,是米嫂子她們誤會了,我就是去找秀芳問點事,沒其他意思,更沒什麼要壓榨她的意思!”
米嫂子氣笑了:“問點事情要你們全家一起出動?沒其他的意思,你妹妹讓秀芳丫頭將上次買的新衣服都拿出來給她。你和你爹媽威脅秀芳丫頭跟你走,還說她掙的都是你們家的,到這裡來都是誤會了?毛政委,這事可不光我一個人聽到,白嫂子她們也全都聽見了!”
白嫂子幾個立即表態:“沒錯,毛政委,我們親眼看到他們威脅秀芳丫頭,還嚷著讓她把前陣子賣東西掙的錢都交給他們,我看地主老爺都沒他們霸道。”
周家成趕緊澄清:“沒有的事,我們離婚的時候,秀芳選擇了離婚不離家,所以我們才會叫她跟我們走的,也是想著她一個年輕女人在外麵無依無靠的被人欺負了怎麼辦?我們都是好心,想照顧她!”
“想照顧她?你要真有良心就不會在城裡娶小的,拋棄秀芳了,裝什麼裝?人家秀芳丫頭都說了不樂意,你們還非逼著人家走。”另一個嫂子怨氣頗深地說。她家男人也動了點花花腸子,要不是她娘家兄弟多,她脾氣暴躁,又生了兩個兒子,恐怕也得落到跟覃秀芳一樣的地步。因為她對覃秀芳的處境格外不忿。
不用覃秀芳張嘴,嫂子們的戰鬥力驚人,你一嘴我一嘴,將周家人的無恥形容得惟妙惟肖。
周家成幾次想解釋,都被嫂子們打斷了。
毛政委聽到這裡,已經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看向一直沒說話的覃秀芳:“覃秀芳,你怎麼說?”
覃秀芳站了出來,麵對毛政委露出了一個苦澀地笑容:“毛政委,我不想回去給他們周家做牛做馬了!我們寫了離婚書的,當時孫連長和另外兩位同誌也在場,他們都做了見證的,我以後跟周家沒有任何關係。”
“小賤人,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明明是你自己說要離婚不離家的!”跑到門口的劉彩雲聽到這話,當即指著覃秀芳的鼻子凶狠地罵道。她實在太氣了,這個以前老老實實唯唯諾諾的覃秀芳竟然翻天了,敢到部隊告他們的狀,真是活膩了。
周家成一聽他娘的話就皺眉,他娘有時候也是分不清楚狀況,把村子裡那一□□到城裡來可行不同。他趕緊製止了劉彩雲:“娘,彆胡說。”
覃秀芳沒管周家成,低垂著眉眼,利索地承認了這件事:“毛政委,我是孤兒,父母都死於戰亂中,我們是逃難到周家村的,無親無戚,我不這麼說,我能怎麼辦?離開了周家,我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那些地痞流氓還能放過我這麼一個獨身的柔弱女子嗎?”
毛政委去過的地方很多,見過的世麵自然也多,知道如今的農村是個什麼樣。他能解覃秀芳當時無奈之下的權宜選擇:“你當時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你是怎麼打算的?”
覃秀芳伸出一雙長滿了繭子的手,苦澀地說:“毛政委、諸位嫂子,你們看看我和劉彩雲的手。”
大家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兩雙手都挺粗糙的,但覃秀芳這雙手明顯繭子更多,如果不看臉,完全沒法不會想到這兩雙手的主人年紀差了二十幾歲。
覃秀芳沒用言語來控訴周家人對她的苛待,但這種直觀的對比比言語更加有說服力和衝擊力。
米嫂子當即拉著她的手,心疼地說:“哎,苦命的孩子!毛政委,你可一定要給她做主啊,咱們新社會,不興欺負苦難的階級姐妹了。”
毛政委削瘦的臉格外肅穆:“覃秀芳同誌,你儘管說,如今是人民當家作主的時候了,黨和政府會為你做主。”
覃秀芳朝他鞠了一躬:“謝謝毛政委,我不想提我在周家這八年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我隻求以後都跟他們沒任何的瓜葛。”
周家成聽到這話,忍不住多看了覃秀芳一眼,越看越覺得陌生。是他低估了覃秀芳,她什麼過分的要求都沒提,顯得卑微又可憐,正是這樣,組織才更要給她一個交代。畢竟世人都愛同情傾向於弱者。她要是提些什麼離譜點的要求,反而會讓毛政委厭煩她。
她隻比小蘭大了一歲而已,城府卻這麼深,要不是從小看著周小蘭長大,他都要懷疑覃秀芳才是他爹娘的種了。
輸了這一局,周家成也是個狠人,馬上認錯爭取挽回一些印象分:“毛政委,你放心,既然秀芳不願意,以後我們都不會提再讓她跟我們回家的事了。”
接著又看向覃秀芳,神色黯然地說:“秀芳,不管你相不相信,咱們都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同生活了四年,沒有愛情也有親情,我一直將你當成親妹妹,以後你在外麵遇到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儘管說,我責無旁貸!”
話說得真好聽,不愧上輩子混得順風順水。覃秀芳再次對周家成刮目相看,不過上輩子他在城裡逍遙自在,這輩子後麵可是跟了好幾個拖油瓶,還能像上輩子那麼輕鬆嗎?今天她就要試試拖油瓶們的威力。
覃秀芳咬住唇,眼睛似是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你們一個個口口聲聲將我當親妹妹,親女兒,結果卻把我騙到你舅舅家,賣給光棍黃老三,要不是陰差陽錯,被帶走的是……”
“你閉嘴!我爹娘養了你八年,你的就是我們家的,要不是我爹娘,你早跟你那短命的老娘一樣餓死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周小蘭唯恐覃秀芳說出她在鄉下的事,趕緊站出來打斷了她。
要算賬,覃秀芳絕對不會輸給她:“我到了你們家住的是柴房,吃的都是你們吃剩的玉米糊糊、老菜幫子,從我來的第一年就跟著你爹娘上山下田,插秧打穀,回去還要洗你們全家的衣服,做飯打豬草。四年前周家成被抓走以後,你娘說什麼身體不好腿疼,不再上山,山上的活全是我跟你爹乾的,周小蘭,你說說,到底是誰在養活誰,又是誰欠了誰?我覃秀芳不欠你們!”
周小蘭被覃秀芳問得說不出話來,支吾了一下,強詞奪理地說:“那又怎麼樣?我們家要不收留你,你早就餓死了。再說了,鄉下誰家的童養媳不是這樣過的?老田頭家的童養媳睡的還是豬槽,一年到頭在地麵撿爛菜葉子吃呢!我們家對你已經不錯了,你這個白眼狼……”
周家成見周小蘭越說越過分,不得不厲聲打斷了她:“住嘴,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趕緊給我回去。”
說著給劉彩雲使了一記眼色。
要是平常,劉彩雲可能就聽他的,將周小蘭帶走了。但這會兒劉彩雲也正在氣頭上,出奇的憤怒,彆開頭,裝作沒看見他遞來的眼神。
母女倆都不聽話,周家成也不好強製將她們趕出去,隻好硬著頭皮在毛政委麵前描補:“那個,毛政委,我妹子年紀小,不懂事,她胡說八道的,你彆跟她個小丫頭一般見識。”
“你妹子也就比秀芳小一歲吧,真的是好小啊!”白嫂子豔陽怪氣地拆台。
搞得周家成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正頭痛,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道歡喜的童聲:“娘……”
周大全帶著周立恩站在了門口。
周立恩一瞧見覃秀芳就歡喜地跑了過去,抱著她的腿,興奮地說:“娘,你什麼時候進城的,怎麼不來找我?我好想你啊!”
覃秀芳低頭,對上周立恩充滿孺慕和想念的眼神,心裡陡地升起一股說不出的厭惡。
周大全不愧是周大全,就是老謀深算,見勢不對,就回去把他的寶貝孫子帶過來打感情牌。
麵對這樣年幼,感情淳樸真摯的小孩子,有幾個人能拒絕得了呢?更何況,他跟覃秀芳還有同樣淒慘的身世,又是覃秀芳拉扯著長大的。周大全還真是抓準了她的軟肋。
如果沒有經曆過上輩子的事,覃秀芳還真可能會心軟。但現在看到周立恩她就會想起,後來他將她趕進城,為了繼承她的財產,毫不猶豫地將她推下山的那一幕。
前世,最讓她傷心的周家人莫過於周立恩。因為沒有孩子,她是真的將周立恩當做親生的看待,有什麼好東西都緊著他,任勞任怨,最終換來的不過是拋棄!
這輩子她是如何都不會心軟了。
輕輕扯開周立恩的手,覃秀芳沒看他那雙受傷的小眼睛,冷漠地說:“立恩,我不是你娘,你娘改嫁到田家村去了,你要找娘得去那裡找。”
親生的就是親生的,哪怕他親娘拋棄了他,但後來周立恩長大了,還是經常去看他親娘,生病了也去床前儘孝。自己這個辛辛苦苦將他撫養大,給他娶妻帶孩子的養母卻什麼都沒撈到,反而丟了性命。
曾經覃秀芳心裡很不平,但後來她想開了,在周家人的眼裡,她是他們家的童養媳,有他們,她才活了下來,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沒人會記得她的好。
這就跟升米恩鬥米仇是一個道理,付出得太多,很多人都會將你所作的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不但不會感恩,哪天你稍微做得少一些了,他們還會在心裡怨恨你。
周立恩一聽覃秀芳這麼說,立馬哭了起來:“娘,你就是我的娘,我沒有其他娘,就你一個娘,娘,你不要我了嗎?”
哭得那個傷心,讓人實在不好拒絕他。
跟一個孩子扯這些沒有意義,孩子雖然不懂事,但孩子的許多行為是大人教的,或者潛移默化影響的。
覃秀芳沒看他,直接扭頭看著周家成:“離了婚還要讓我給你養侄子嗎?”
周家成臉皮到底不如他爹娘厚,有點繃不住,趕緊招手:“立恩,過來!”
周立恩抱著覃秀芳的腿不放,小腦袋不停地搖晃:“不要,我要跟娘在一起!”
周大全適時地說:“哎,毛政委,你都看到了,我這大孫子特彆黏秀芳,我們都想好了,將大孫子過繼到她名下,以後給她養老送終,我們是真將她當親生女兒看,不然也不會把唯一的孫子過繼給她。”
米嫂子聽後就罵:“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真說得出口,人家秀芳丫頭才18歲,這麼年輕,人家要兒子養老不會自己生啊,幫你養孫子?還過繼給她,說得真好聽,那你孫子跟誰姓?難不成改了跟秀芳妹子姓?不是的話,還不是你們周家的孫子。你個老貨,可真會糊弄人,什麼便宜都被你占了!”
中年婦女罵人戰鬥力驚人,而且什麼都說得出口,幾句話就把周大全偽善的麵具給戳得稀巴爛。
周大全氣得臉色鐵青,但他好麵子,不敢在周家成的領導麵前跟一個女人對罵,隻憤怒地嘟囔道:“我們沒這個意思,你不要曲解了我們的意思,我們都是為她好,她一個離了婚的女人,誰要她?”
“呸,讓個18歲的女娃收養你孫子,一看就不安好心,老東西,壞透頂,當我們都傻瓜呢!”米嫂子不屑地朝周大全吐了一口唾沫。
要不是顧忌著自己還在扮演無辜柔弱的可憐童養媳,覃秀芳真想給米嫂子鼓掌,說得可真好。
還什麼離婚了沒人要,這不就是後世說的,刻意打壓女人嗎?覃秀芳看了周家成一眼,弱弱地問:“那周家成離了婚怎麼有人要?”
周大全語塞,劉彩雲想說我兒子能跟你一樣啊,但被周家成給製止了。
米嫂子幾個聽了就拍手大笑:“可不是,你兒子不一樣離了婚?我們家秀芳丫頭的事要你操心,你要真這麼有善心,替秀芳考慮,當初怎麼不阻止你兒子娶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