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譽悶笑一聲,將她兩手捉住,親吻那白細的指尖兒,兩人鬨了一會兒,彩衣奉了新茶過來,趙譽才鬆開了手。
捏過茶盞,見裡頭盛了澄澈清亮的茶湯。趙譽眸色一頓,忽而憶起清晨往太後處請安,竇嬤嬤抱怨今年夏天的茶還沒貢新的過來。再移目瞧屋中的擺設,連地上都換了波斯新獻上來的羊毛織花毯子。福姐兒頭上不起眼的玉簪子,也是水頭極好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趙譽沒有說話,無聲瞧福姐兒蹙著眉飲茶,不過喝了一口,就喊住彩衣,道:“彩衣你隻給我進白水來就好。”
抬臉見趙譽凝眉瞧她,摸了摸臉頰道:“皇上,我臉上臟了麼?”
忙回過頭去瞧鏡子。
趙譽漫不經心地道:“喝不慣這廬山雲霧?”
福姐兒扁了扁嘴:“皇上,我不懂茶,品不出好壞。人家送過來,都叫彩衣收在一旁,想著皇上過來才沏了。”
趙譽笑笑,沒有說話。
出了祥福宮,趙譽對黃德飛道:“朕依稀記得,負責宮裡各處送奉的太監,姓餘?”
黃德飛知道趙譽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麼個人來,立即會意道:“正是,回皇上,叫餘春初。可是謹嬪處的送奉有不妥?”
趙譽揉了揉眉心:“查!”
趙譽對宮裡頭的花用向來不是很計較,他自己節儉,這兩年除了修繕南苑,再沒旁的去處大興土木。紫宸宮的供奉過得去就可,向是按照以往的慣例用著。後宮那些女人要穿衣打扮,要飲□□美,不大出格的他睜隻眼閉隻眼,隻要大家和和樂樂的,他從來不多嘴過問。隻是如今已經克扣到了太後那邊,專可著祥福宮孝敬……這裡頭的文章未免就大了。
黃德飛縮了縮脖子,低聲應了:“是。”
祥福宮裡,福姐兒叫撤了炕桌。曼瑤上來,一麵收拾,一麵偷眼去瞧福姐兒,欲言又止。
福姐兒歪在炕上,身上還有些疲累,眯著眼瞧見曼瑤神色,有氣無力地道:“怎麼了?擔心皇上覺著我驕奢淫逸?”
曼瑤歎了聲,見四下無人,方低聲道:“娘娘特意叫皇上瞧見,卻又不解釋,不怕皇上誤會?”
福姐兒徐徐伸了個懶腰,伏在炕上笑道:“我不是鄉野出身麼?我就當什麼都不懂才是啊。”
曼瑤見她一幅困極想睡的模樣,那一肚子的憂心嘮叨隻得強行吞了。怎麼都覺著福姐兒太冒險了些。帝王心性,哪裡是那麼好拿捏的?
曼瑤無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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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宮裡,趙譽手裡捧著卷奏疏正在瞧,黃德飛立在他身側,小聲地回報著:“五月三十,謹嬪生辰宴,宮中慣例是五百兩用度,給皇上過目的單冊上頭定數是三千兩,後來實際花用了六千三百二十兩八錢;回宮後因祥福宮上報說香爐灰跌落了地毯,就趁勢換了波斯新供的。再有旁的陳設,也都順便換了一批與毯子相稱的。小餘子說,他自己心裡也不確定,過問了兩句,還被過來挑東西的祥福宮宮女汪玲罵了一通,說謹嬪背靠皇後,又有皇上嗬寵,……那小餘子就沒敢多說,上峰近來又在外頭采買,小餘子就提心吊膽地由著祥福宮將東西都搬了。據聞,當時彩衣姑娘曾質疑過是否合製,後來不知是何原因,又不了了之了。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趙譽沉吟不語,用禦筆蘸了朱砂,在奏疏上落了個“準”字。黃德飛一口氣回報完,就大氣兒也不敢出,恭立在階下。
趙譽丟開奏疏,麵容平靜無波地抿了口茶。
黃德飛在旁,聽見他和緩的聲音,閒話家常般道:“把祥福宮那個宮人送去長寧宮,由淑妃審問定奪。”
黃德飛躬身道“是”。
趙譽站起身來,挽了挽袖口,濃眉舒開,看向殿外的夜色,聲音聽來微有些悵然。
“餘春初,革職查辦。朕相信……”
他挪開步子,走下玉階,“淑妃的臉色,會是很好看的吧?”
這話黃德飛可不敢接,躬身告退出來,吩咐下頭的人行事去了。
心裡倒有些不確定。皇上不審不問,直接認定了是汪玲和餘春初背後受人擺布。若皇上的想法是對的,那謹嬪未免也太可憐了,一再的被人針對陷害,這捧殺來得可比旁的手段高明多了,也下作多了。將來宮裡怨聲載道,謹嬪可就成了眾矢之的。趙譽就是再想護著,礙於眾人眼光,也隻得小懲大誡。
可若是,謹嬪當真是那種驕奢之人呢?皇上怎麼就能確定,這裡頭完全沒有謹嬪自己的錯處呢?謹嬪畢竟見識不如旁人,一時眼淺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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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譽身後跟著黃興寶,在宮城內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知不覺,竟又到了祥福宮前。
黃興寶手裡挑著燈籠,小心翼翼地笑問道:“皇上可要知會謹嬪娘娘迎駕?”
趙譽搖了搖頭:“不必了。”
他隻是恰好路過,路過而已。
他這一生,注定不能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喜好。一旦有所偏頗,那備受他疼愛的,也就同時因他而受了排擠。
耳畔似乎還回蕩著她嬌滴滴在他下頭問他的話:
“皇上,您會永遠對我好嗎?”
“您會永遠信我,站在我這邊嗎?”
趙譽笑著搖了搖頭。當時,激情澎湃,隨口應了。此番憶及,才知這兩句話有多難辦到。
長寧宮裡,淑妃望著眼前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汪玲和餘春初。
她渾身發顫,一步步艱難地走下寶座,雙目赤紅,不敢置信地一遍遍打量著兩人。
黃德飛麵無表情地躬身立在那兒,道:“宮人汪玲刁蓄險心,忘義背主,原是死罪。餘春初趁上峰不在京,逾製私授,違矩亂為。此二人因與淑妃有著舊誼,皇上不忍叫淑妃不安,特命奴才送了人過來,全權交於淑妃處置。皇上說了,淑妃不必擔憂,皇上信任淑妃,才將這後宮交由淑妃打理。信任溫家,才將內庫交給了溫小侯爺。皇上還說,淑妃和溫小侯爺向來忠心,這回處罰了這兩個刁奴,將來淑妃和溫小侯爺必會更加警醒,再不會容許此等事發生的了。”
黃德飛躬身行了一禮:“淑妃娘娘,那奴才,就把人放在這兒了。皇上還等奴才回去複命,奴才告退了。”
淑妃顫巍巍地叫人打賞了黃德飛,咬著牙強忍淚意,道:“辛苦黃公公,還望替本宮和本宮的哥哥,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此番實是一時失察,才叫人蒙蔽……”
黃德飛笑了笑:“娘娘,奴才乃受皇命而來,可不敢擔一句‘辛苦’。”將那裝有銀資的荷包推了回去,躬身再行一禮,便轉身去了。
淑妃險些站立不住,虧得一旁紅綿扶住了她。
“娘娘,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淑妃苦澀地搖了搖頭:“皇上,這是誅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