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常雄率河間大營官軍自河間本據出兵,衣甲齊備、糧秣充足,旌旗遍野。
麵對著如此煊赫的出兵場景,黜龍幫的北進首領張行張大龍頭第一時間下令,放棄剛剛占據的,較遠、較突出的幾個塢堡據點,先行收縮防守。
但僅僅是兩日後,隨著新的軍情信息抵達,他便進一步提升了對應的方略等級。
“幽州大營出兵了?多少人?”張行明顯詫異。“為首者是誰?”
“八千,多是騎兵,直接跟上了河間軍的輜重大隊。”即便是雄伯南也難掩疲憊之色,很顯然是儘全力傳回了訊息。“主將不清楚,但幽州大營第二中郎將羅術和第一中郎將李立都在其中,左右不過是這二人做主。”
巨大營房裡,張行一聲不吭,轉身將雙手撐在了身後的桌案上,迅速開始分析起來。
幽州大營是河北地界上軍事勢力絲毫不弱於、甚至可以說是超過河間大營的存在,是大魏朝廷維係河北包括北地統治的重要戰略支點……實際上,兩年前的動亂後,幽州大營一直牢牢控製著以總管州幽州為核心的燕山山脈周邊州郡,影響力甚至一路延伸到晉北三郡和北地的兩領一衛,從控製地麵積、州郡數量、軍事實力上而言,都是非常誇張的。
尤其是幽州的鐵騎,混合以當地的戰馬、中原的甲胄、北地與晉地的兵員,號稱驍勇天下冠,每次王朝動亂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史書上中多次記錄成群結隊的鐵騎在部分修行者的帶領下起到類似於弱化真氣軍陣的作用,橫衝直闖,常有奇效。
但是,幽州大營這麼強大,卻不能在亂世中輕易擴張,也是有緣由。
首先一個,也是最核心的問題,就是幽州大營本土化勢力相當強大,以前朝廷權威在時,還能被壓製,可如今情勢下,關隴背景的總管李澄父子根本不能完全掌握這個理論上是一體的軍事集團……羅術就是本土勢力的代表之一,但也僅僅是之一。
其次一個,也是張行此番有些輕敵和聞訊後一度緊張的一個重要緣故,乃是說薛常雄是正經的河北行軍總管,從法理上來說,是有控製幽州大營部隊說法的。
隻不過,越是如此,李澄父子越不可能允許薛常雄插手幽州事物,將這麼龐大的勢力拱手相讓的。而薛常雄又注定不甘心,甚至於明明在河北精華之地搞關隴本位那一套的薛大將軍在幽州大營那裡,卻選擇拉攏本土勢力,以圖掀翻李氏父子。
雙方鬨得不可開交。
按照白有思的轉述,之前晉北亂局,幾方人,包括太原英國公白橫秋、河間的河北行軍總管薛常雄、幽州大營總管李澄、晉北雁門太守王仁恭、幽州和晉地本土的豪傑、自北地和巫族領地過來的混血部族,都曾那裡縱橫捭闔,以至於敵我難辨。
如今王仁恭雖身死,卻不可能改變幽州大營對內對外的混亂局麵。
所以,張行一度以為,幽州大營很可能會作壁上觀。
但人家還是來了……唯獨羅術和李立二人並至,卻無主將,說明他們並沒有像表麵上那樣團結一心,還是會內耗拖延罷了。
想清楚這一點,張行稍作釋然,複又回頭來對:“這是來打順風仗的,不會為薛氏父子拚命,隻要我們不露出破綻,他們來了也當白來……當然,肯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對付。”
聞得此言,有人信服頷首,有人卻麵露難色,很顯然,這種規模的硬仗和幽州鐵騎的名頭還是讓人心虛。
“問題在於,官軍既然有這麼大建製的騎兵,可用的戰術就變多了,哪怕是他們不大願意提薛常雄賣命,咱們也必須要更改應對策略。”程知理想了一想,認真提醒。
“這是自然。”張行回複冷靜,狀若無事來答。“傳我軍令,扔掉樂陵在內所有在外據點,全軍縮回到般縣平昌縣之間,左右挾城,背靠豆子崗,以作防禦……要大舉起壘,般縣平昌兩城之間不過三十餘裡,可以密集構築防線,連成一片……除此之外,讓所有外圍兵馬撤回時沿途破壞道路,砸斷橋梁,於官軍而言,所謂戰機不過是淩汛前後的區區十幾日,能遲滯一日都會有大效果。”
營房內鴉雀無聲,隻有文書軍官和吏員記錄不停,但這番看似早有準備的話,已經讓之前部分緊張之人神色轉而放鬆下來。
“龍頭。”就在這時,賈閏士猶豫了一下,也開了口。“我之前負責王翼參謀部西線文書,大家計算了一下,都覺得還是要小心西麵……西麵可能會來官軍援軍,而且是精銳能戰的一支援軍,估計得有萬把人。”
竇立德在旁想了一想,認真來問:“小賈頭領是說武安郡的郡卒?”
“不是。”小賈莫名一慌。“我真沒往那裡想,我們是想說咱們去年大軍渡河後,東都曾派屈突達率軍一萬渡河,在汲郡的渡口那裡立定……隻是我們贏得太快,他們沒過來而已,這支兵馬應該沒有回東都,此時接到河間邀請,說不得會來……武安郡的李太守不是龍頭至交嗎?也要來打我們?”
眾人聞得此言,愈發有些慌張。
“屈突達幾乎是必然會來。”張行想了一想,倒是坦誠來對。“曹林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甚至武安郡也有可能頂不住壓力出兵……除此之外,清河郡的曹善成更是個死硬派,之前多次勸降、攻心,都無反應,此番也必然會出兵助陣,而且很有可能會提前在西線嘗試整合可能的援軍,順著當日咱們渡河後的進軍路線往般縣這裡做有力一擊。”
許多人都麵色煞白起來。
“不過不要緊,既然猜到了,便有法子對付他。”張行笑道。“等屈突達過去,讓牛達自澶淵出兵,從他身後襲擊汲郡,汲郡是要害,屈突達必然要折回;至於李定那裡,他本就離得遠,隻要稍微拖延幾日出兵,便會錯過可能的會戰,我再去一封信,讓他稍微拖遝一下便是;而若無這兩支強兵,曹善成隻帶著一郡郡卒,孤掌難鳴,隻能去依附薛氏父子,咱們再留些反間之計,描述他和錢唐因為張世遇的事情極恨薛氏父子,到時候他們嫌隙必生。”
眾人的臉色再度變了回來,紛紛稱讚張龍頭布置妥當,談笑間便憑空退了多路數萬大軍。
但還是有幾位頭領疑慮不減。
無他,這位大龍頭應對本身是沒什麼可說的,但問題在於,這哪算什麼憑空退了數萬大軍?
牛達那裡根本就是意料之外的兌子,如果沒有屈突達,牛達完全可以做一支奇兵,自身後襲來的,現在根本就沒了……而之前說到的幽州大營騎兵,張大龍頭嘴上說著不要放在心上,其實還是被逼著做出了最保守的應對,棄了一冬的戰果。
至於說人家曹善成領兵加入薛常雄的隊伍,你這不算是無可奈何嗎?
還有個李定,原本大家都以為跟你有私下溝通,肯定不會來的好不好?結果還有可能來?這算什麼事啊?
“事情就是這樣,諸位頭領呢,有沒有什麼退敵良策,不妨當麵說一說。”張行似乎是沒看到那幾人臉色一般,隻是一邊催促傳令一邊反過來征詢軍事意見。
黜龍幫當然是比較放得開的,紛紛言語,但十之八九還是固守般縣大營,以作反擊。
當然,也有些奇奇怪怪的計策和說法。
“能不能派人詐降呢?”大頭領翟謙好奇來問,眼睛卻忍不住去看竇立德幾人。
竇立德當即苦笑:“翟大頭領想多了,薛常雄此番出兵就是衝著去年冬日那一戰來的,打的口號便是要為張世遇報仇,若是此時誰再去詐降……莫說詐降,便是真降,隻怕也要被當麵拿下,斬首示眾的。”
翟謙醒悟:“這倒是省事了,不用擔心有人投敵。”
眾人哄笑。
但等笑聲停下,竇立德複又肅然起來,目光掃過營房內的許多人,然後昂然宣告:“河北義軍,與薛常雄等輩勢不兩立!雖不能詐降,卻臨戰時卻願做先鋒,拚死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