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王縣令的意思明顯是要自家走另一條路,他想在鄃縣這裡跟軍隊分開,直接往西到清平或者清陽,看看能不能從堂邑或者清泉逃入武陽郡,就此跳出去。
且說,正常情況下,以人力和牲畜板車為主的中古軍隊行軍速度是有個大概的,就是看路況和軍隊狀態以及營地級彆規模,大概每日三五十裡的樣子。
不過,這是平均下來,是以長途進軍為考量背景,以輜重陸上隨行為標準的一個籠統速度。
至於具體的騎兵、輕步兵急行軍,或者說在有沿途兵站補給以及水運輜重的情況下,是很容易在短時間內突破這個界限。
尤其是臨戰時需要奔襲、搶占目標,經常能夠出現令人瞠目結舌的行軍速度和路程。
而就在這春末的一天一夜間,除了高唐城爆發的短促劇烈戰鬥外,整個清河,四麵八方到處都是這種不顧一切的極速行軍。
韓二郎率部半夜出發,舉著火把背著乾糧飲水負著兵刃甲胃趕路,到早晨便已經抵達了曆城四十裡外的鄃縣。
竇立德中午出發,到傍晚時抵達了距離高唐六十裡的曆城,然後其部思鄉心切,居然片刻不停,到了半夜時又行了二十餘裡,便已經抵進了漳南境內。
這個時候,隨行的翟謙營和尚懷恩營已經掉隊,還是同為河北人的程名起來勸竇立德,漳南縣的官軍守將雖然已經投誠,但如果軍隊太散,對方怕是會起異心,還是應該就地紮營,等明日彙集全軍整備了力量再進逼城下受降。
竇立德深以為然,這才停止了進軍。
這一日,他們行了八十餘裡。
與之相比,黜龍幫的騎兵雖然進軍速度更勝一籌,但路程並未太過,他們沒有理會已經有了默契的茌平,直接穿過博平縣南境,於當日傍晚之前便抵達了聊城城下,完成了包抄。
總路程也不過是八九十裡。
行進最慢的,乃是兵力最厚重的黜龍幫中路兵馬……但也不怪他們,因為他們時間充裕,四五十裡距離,當晚肯定能趕到博平城下的。
然而,完美的計劃總是會出現意外——其實也不好說是意外,因為張行、單通海兩人一開始就說開了,黜龍幫本就缺乏長途奔襲包抄的經驗,尤其是大規模騎兵抄後經驗。
具體表現來說有兩點。
其一,黜龍幫的騎兵太快,步兵太慢,雙方之間沒有一種全方位的配合經驗,直接導致兩者銜接不足,留出了一個空檔;
其二,黜龍幫的騎兵第一次大舉極速進發,掉隊者、迷途者無數,雖然最終大略方向是對的,也重新彙集起來,卻有不少人在路途中散開,過於偏北,以至於越過了哨騎營的遮護範疇,驚擾到了博平縣的曹善成。
曹善成立即意識到,不管援軍如何、高唐如何,博平馬上要被包住。
於是,他做了一個既打臉了張大龍頭判斷,又不能說是真打臉的舉動——在看到大股騎兵繞過博平後,他立即率手中剩餘幾千郡卒離開了馬上要被合圍博平縣城,往北麵數十裡外的鄃縣,也是他昔日做縣令的地方轉移了過去。
張大龍頭說人家不會逃,的確不會逃,曹善成就沒想過離開清河郡,選擇去鄃縣也是為了繼續等高唐、曆城的消息,但是這不代表人家見到刀子砍過來了都不躲一躲的。
於是乎,當日晚間,一萬八千眾的黜龍軍中路主力撲了個空!
而王縣君和韓副都尉則在鄃縣縣城內的一棟宅邸內,有些猝不及防的見到了自家頂頭上司曹善成曹府君。
“漳南?!竇立德這個漳南本地人帶著一萬人過曆城不做理會,直接往漳南老家去?!”
饒是曹府君早有心理準備,聞言也不禁在自家堂上麵色慘白,繼而不怒反笑。
“我曉得了,我曉得了!我的都尉和郡丞,全都投了賊!我卻一點都不知道?!漳南、武城、清河、茌平、博平……高唐!辛苦三月一場空嗎?!”
王縣君剛要安慰,曹善成複又搖頭:“不對,不是辛苦三月一場空,是辛苦三年一場空……當年賊軍大起,我在鄃縣獨守,三年內與各路賊軍前後百餘交戰,本以為漸漸收拾了局麵,卻沒想到最後還是鄃縣一城獨守!”
王縣令當即閉嘴,他現在想跳船失敗是一說,這位之前幾個月就有點過於緊繃的府君明顯大受刺激,狀態不正常是另一說。
此時此刻,他隻能指望平素頗受了自己幾分臉色韓副都尉不要臨時告他狀說他準備往西逃了,否則,天曉得如此局勢下如此狀態的曹善成能乾出什麼事情來。
實際上,他的側旁,現在的鄃縣趙縣令也隻是早早麵無表情一聲不吭了,儼然早就見識到了一點什麼。
“你們從曆城帶來了多少兵?”雙目皆是血絲的曹善成忽然間好像就恢複了清明。
“兩千……路上掉隊太多了,尤其是曆城本地的兵,藏在城裡都不出來的。”韓副都尉反而緊張的看了王縣君一眼。
“不錯了。”曹善成沉默了片刻,居然連連點頭。“不錯了。一晚上行軍四十裡,三千兵帶出來兩千,我就不行……我從博平倉促帶出來三千兵,拋開五百打著我旗號誘敵的,還是隻到了一千多,路上就散了一半……你怎麼做到的?”
韓二郎認真來答:“我平素就讓他們準備好乾糧、飲水和火把。”
“這一戰你一開始就覺得會敗?”曹善成眯起了眼睛。
韓二郎猶豫了一下,說了真話:“府君,我是在三征的時候習慣的這個,那時候大家都想逃,但逃的倉促的、逃的早的都被抓回來殺了,就隻好做好逃跑準備,看局勢逃,後來真逃出來了,就一直這般準備著,全靠這個活命。”
曹善成沉默了一下,莫名來問:“三征很辛苦嗎?”
“辛苦肯定辛苦,但主要是怕死……前兩次都死光了,誰敢往前走呢?”韓二郎明顯不想開啟這個話題,卻又隻能應付。“往前走是死,逃也是死,那不如逃走試試了。”
“既這般理所當然,那你厭恨我嗎?”曹善成繼續來問。“我當日殺了許多像你這般逃回來的,張金秤卷的那幫子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怎麼會厭恨府君呢?”韓二郎認真答道。“張金秤也是亂殺人的,是曹府君處置了他,讓我們和清河百姓重新過上安穩日子的……我作為降兵沒被殺,是從心裡感激曹府君的,曹府君如果要我這條命,我無話可說的。”
曹善成稍得安慰,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臨到最後還有個老實又有本事的跟著我,能省不少心……我太累了,且歇一歇,城內大小軍政事且交給你。”
說著,根本不理會兩位縣令,直接轉回自家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後宅去了。
就這樣,時間來到下午時分,因為昨夜輕易取了高唐的緣故,居然是張大龍頭領先有些混亂的中路各軍一步抵達了鄃縣城下。
然後,他讓人將薛四醬送入了城內,要求曹善成在明日此時之前開城投降,並引頸就戮。
曹善成當然沒理他。
但張行百無聊賴,在等待中路大軍漸漸彙集城下的時候,卻是又挑挑揀揀,寫了一封狗屁不通的大白話公告文——《論曹善成之死,然後請人抄了幾份,一份留檔,一份由謝鳴鶴拿著,貼到到了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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