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早就日漸熟稔起這類工作的一行人便直接走了四五個村落,照這個架勢,再過兩三日便可以完成張大龍頭“大乾五月天,走訪兩郡一百村,徹底清理蛀蟲私兵”的行動。
算算時間,完全不會耽誤濟陰城內的大決議。
實際上,就在張行在外麵村子裡兜兜轉轉的時候,濟陰城內早已經熱鬨非凡,魏玄定和幾位留後先行抵達,緊接著,河北的頭領與齊魯兩郡的頭領也紛紛趕到。
眾人立場不同、心思不同,再加上張行的心腹班底也留在彼處,李樞本人尚在城內倉城安坐,尤其是程知理因為一些事情明顯陷入到不安之中,引來一些人的邀請與拉攏,而單通海一來便明確選擇了前往李樞這裡拜會,端是上演了一場好戲。
不過,大家似乎心知肚明,這些戲碼都隻是逢場作戲,大家更關心的此後的職務分派與落實,幫內委實沒人能再掀起波瀾,實際上阻攔新的張首席的出現。
杜破陣是個巨大的變數,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影響最終結果的。
又過了兩日,就在張行查探完了一百個村落,準備折回的時候,忽然得到確切消息,說是杜破陣來了,便乾脆轉向周橋大市,準備等待對方一起北上。
然而,很快消息傳來,杜破陣與陪同他抵達的伍氏兄弟、莽金剛、王雄誕等人止步於楚丘城。
張行莫名其妙的,難道還要自己去請不成?便讓王焯南下,稍作詢問。
而王焯匆匆折去,複又與王雄誕一起匆匆過來,輕易告知了張行原委,原來,杜破陣雖然答應所有人要來,但似乎明顯帶著怨氣,所以在得知張行就在前麵濟陰邊境上以後,乾脆止步。
“看他意思,應該是要當日快馬趕到。”下午時分,烈日不減,滿頭大汗趕回到周橋的王焯剛一進門便如此講解。“反正不想跟龍頭一起走。”
“他有什麼資格帶怨氣?”在周橋等了一晚上加大半個白天的張行一時無語。“人的野心一漲起來,都這樣嗎?”
王雄誕在旁欲言又止。
張行醒悟:“是因為我點出來徐州跟他勾結的事情,影響到他義薄雲天的形象了?還是覺得我在無端疑他?”
王雄誕沒有吭聲,隻是搖頭。
旁邊喝冰鎮酸梅湯徐大郎聽不下去,或者說是委實看不慣張大龍頭和王大頭領以及小王頭領三個聰明人一起裝湖塗,乾脆認真提醒:“許是要裝作自己無端被疑的樣子,才好繼續義薄雲天。”
眾人登時無言以對。
片刻後,還是張三爺臉皮厚,主動來問王雄誕:“他既不來,有些事情也該與我做交代……輔伯石的事情說了嗎?”
“說了。”王雄誕趕緊來答。“他的意思是輔伯石可以回去,但一千多淮西長刀兵也該回去,對應的,他可以讓李子達帶一千新的精銳淮西長刀兵過來……”
“可以。”張行平靜以對。“酂縣永城歸內侍軍說了嗎?”
“說了,沒反對。”
“莽金剛我要專門提溜出來說了嗎?”
“也說了,也沒反對,莽金剛都來了。”
“那他有什麼要求?”張行忍不住反問。
“就是……”王雄誕看了眼周圍幾人,尷尬以對。“就是他這裡有個名單,頭領、大頭領的,希望一並通過。”
這就是臉上比誰都硬,裡麵比什麼都軟。
“你不要再回南邊了,讓王大頭領多辛苦幾日。”索然無味的張行如此吩咐王雄誕。“咱們一起回濟陰。”
王雄誕曉得這是不想讓自己在那邊受氣,立即拱手稱是,而王焯自然也無話可說,立即拱手答應。
就這樣,決議召開前的倒數第三天晚上,張行與徐大郎又回到了早已經翻雲滾浪的濟陰城,然後他婉拒了所有邀請,獨自一個人提前睡下。
睡到三更時分,夏日風起,微微泛涼,張行翻身坐起,見星光入戶,欲思無事,欲睡無眠,且莫名的生起一絲浮躁之態,乾脆直接躍出窗外,止住值夜侍從,一人出門,就在夜中步行到了倉城這裡,然後直接翻過牆頭,入了一個小院子。
院中人早寢,卻被張行叫醒。
“你們這些大龍頭,為何總喜歡找我一個寄人籬下的老頭子?”張大宣或者說張世昭無奈起身,滿是怨氣。
“星光燦爛,正要請張護法觀星。”張行誠懇來言。
“何日無星?”張世昭氣急敗壞。“非要此時?”
“誠然星夜尋常,但這不是平素我也沒這個閒空嗎?”張行依舊誠懇。
張世昭此時已經走出來,卻是望了望頭頂星光,然後一聲感歎:“你太急了!”
張行默不作聲,隻是坐到院中葡萄架下的石桌旁。
而張世昭也坐下後,方才來言:“你們這些人都指望著我能說些什麼,但我說什麼又有什麼用?你太急了,彆看你現在四顧茫然,好像幫中所向無敵,但既然強要做某個事情,怎麼可能不引起人不爽利?李樞服軟,難道不會以此為大恥?徐大郎被卷了私兵和地盤,全族北移,你再拿捏得住他,他難道會沒有怨氣和不滿?莫說還有戰戰兢兢的程知理、高士通,本就沒有多少服從心思的伍驚風那些大頭領了……應該再晚半年做這件事的。”
“是太急了。”出乎意料,張行居然讚同對方的意見。“但我沒辦法……事情一件壓一件,旱災要不要考慮會不會出大岔子?淮西要不要稍作乾涉梳理?徐州要不要壓一壓?更不要說親眼看到河南這裡,稍微一時不管,便自甘墮落,委實忍耐不住……想要做這些事,哪個不要集權?不要統一處置?”
“這就是問題所在,這就是問題所在。”張世昭長歎一聲。“你說你是為了大局著想,不耐煩搞這些人事上的蠅營狗苟,自然是說得通的,但彆人會信嗎?誰知道你是不是隻權欲上頭,迫不及待呢?而且你總是著急,總是計劃的妥當,臨到跟前,遇到點事情便不管不顧硬上,遲早要吃大虧。”
“彆人信不信又如何?”張行接了一句,但很快就更正。“不管如何,我會說清楚的,他們再不信,我也無話可說了……至於說性情上的缺憾,我也認,隻能儘量更正罷了。”
“不隻是如此。”張世昭看著眼前的人認真來問。“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就是你連自己都騙了?你就是在這個位子上時間久了,被權欲熏染而不自覺?你早就忍耐不住想做這個首席,所以一有機會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要救災,要清理幫內腐化,要處置周邊威脅?所以乾脆直接上吧?”
張行沉默了許久,半晌方言:“張公此言,我委實無法駁斥,甚至本就是金玉實言……實際上,我本人這幾日一直有些茫茫然,大概就是因為我自己也意識到,幫內全都俯首帖耳,幫外也都難得平和,其實不是什麼好事……大家都在畏懼我、順從我,這時候我便看不清真正人心如何了。”
“你能隱約意識到,倒是不錯了,最起碼沒有像江都那位不可救藥。”張世昭歎氣道。
“拿我跟那位比,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張行聽到這裡,委實無語至極。“有些東西辯無可辯,但凡事論跡不論心,且看我如何做事便是。”
張世昭隻是不語。
而張行想了一想,卻又失笑來問:“張公,你如今也開始為我跟黜龍幫著急了嗎?”
“我著個屁的急!”張世昭當場翻過臉來。“且看你如何一步步自取滅亡!須知,江河之潰,始於滴注,你這樣下去,出事是必然!”
張行並未做答,隻是望星不語。
翌日下午,根本不用“難得平和”了,明顯來的慢了一拍的雄伯南和白有思一起帶來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有些吃驚的消息——琅琊留後李文柏帶著多個琅琊本地豪強家族,占據沂水下遊數城,降了徐州司馬正。
這是黜龍幫建幫以來第一個投降了官軍的頭領,而且是建幫時就在的初始頭領,還是一郡留後,而且是舉了邊境數城反叛。
並且,這位李留後逃竄投降的時候,還專門以公文係統向齊魯臨沂登州各縣發文,聲稱張行迫害囚禁了李樞,並且對琅琊諸族殺戮無度,為求自保,他不得已尋求了司馬正的庇護。
這也是為什麼雄伯南和白有思會一起出現的緣故了,雄伯南攔住白有思,嘗試二人聯手快速撲回臨沂,卻遭遇到了果然真的親自來庇護的司馬二龍和他的麾下部眾,然後不得已撤回。
換言之,這是有預謀的、徹底的叛亂。
“李文柏!
!”
濟陰郡郡府大堂上,反應最大的李樞幾乎失態。“我必殺此賊!”
滿堂寂靜無聲,沒人覺得李樞是在演戲,因為李文柏真的是他僅存不多的班底之一,此時此人投降,對黜龍幫和張大龍頭當然是一個挑釁和打擊,但對李樞的打擊更大!
不過,也有人敏銳的意識到,這事當然是個壞事,但事情已經發生,如果能從特定角度處置起來,未必不能壞事好辦。
“事已至此,當速召杜破陣來此!”陳斌忽然起身,環顧四麵,打破了沉默。“明日決議,今日便暗中點兵!決議之後,即刻出兵徐州,必讓天下人知曉我黜龍幫之兵威,也要天下人知曉我們團結一心,翦魏安天下之意,絲毫未曾動搖!”
“好!”麵色鐵青的張行立即應聲。
“正當如此。”李樞毫不猶豫接上。“正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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