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裡, 玉嬛這些天暫且在幫謝鴻整理書樓。
謝鴻自幼愛讀書, 這些年下來,雖說大半俸祿都花在了銘文碑文上, 也積攢了不少新書, 都藏在書樓裡。先前事情忙, 也沒顧得上這兒,如今暫時鬆口氣,將書樓整個翻看一遍,竟有不少受潮。
正好秋高氣爽, 一家三口便帶了仆婦隨從們, 忙著將書搬出來曝曬。
甬道被打掃乾淨,鋪了一道道木板,上頭整整齊齊擺著受潮的書卷,玉嬛蹲在旁邊挨個翻開,聽見孫姑說有寄給她的信時, 頗為意外——哥哥謝懷遠修的家書都是寄給謝鴻, 淮南那邊也是, 若說會給她寄信的, 就隻好朋友季文鴛,可兩人昨日才見過麵,哪需書信往來?
疑惑著起身, 接過石榴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撕開臘封迅速掃了一眼, 心下洞然。
信上說秦驍的案子已辦結, 永王稱病在府,太子安然無恙。
極簡短的三句話,底下沒有落款。但這封信出自誰的手,其實顯而易見。
玉嬛沒想到梁靖會寄信過來,遂拿著進去給謝鴻夫婦看,等到晌午吃完飯,一家人在廳裡喝茶歇息時,謝鴻便屏退旁人,提起此事來。
“永王這回督查八州軍務,差事辦得漂亮,按說該受獎賞才是,如今既是稱病,怕是受了責罰尋的借口。真是沒想到——”他將那簡短的信翻來覆去地瞧,向來溫雅的臉上帶著幾分嫌惡,“他瞧著平易和氣,竟是條毒蛇。”
馮氏亦搖頭歎道:“笑裡藏刀的人多了。倒是晏平,梁家跟永王踩著一條船,他卻能戳穿永王真麵目,行事著實叫人意外。”
“他本就是個有主意的人,跟太子殿下交情好,能拋下家族蔭蔽,自去軍中曆練,闖一番天地,確實與眾不同。”謝鴻啜了口茶,歎道:“這一點上,我不如他。”
朝堂上雖行科舉之製,但靠著家族庇護謀職的世家子弟仍舊極多,哪怕是科場考試,世家子弟也因與考官的交情賞識,占極大的便宜。過後禮部選拔任用,沒門路的去窮鄉僻壤,有門路的留在京城或是富庶之地,即便同是科舉入仕,前路也是懸殊。
謝鴻當年中了進士後,便是靠著家族蔭蔽,在幾處清平富庶之地為官,沒吃過苦。
以梁靖那一身本事,有武安侯府撐著,再跟永王賣個好,這會兒早不知哪裡高就去了。
他卻是花了三年時間曆練,如今立場又跟家族背道而馳,這份膽氣就令謝鴻自愧弗如。
這邊感歎著,玉嬛手指繞著繡帕,目光在博古架上亂掃,心裡卻在想旁的事。
這回若不是梁靖出手,一家三口的性命怕是都得搭進去。哪怕僥幸活著,也都是蒙在鼓裡,憎恨秦驍、懷疑太子,而後轉過頭去感激永王查明真相。細想起來,那人可真是條毒蛇,隻是——
“永王暗裡指使秦驍謀害父親性命,明麵上又數次招攬,他究竟什麼打算?”
玉嬛蹙眉回身,偏頭瞧著謝鴻,耳畔珠釵微晃。
馮氏亦擔憂道:“是了。上回去丹桂湖,他還單獨召見玉嬛,格外青眼的樣子,難道是察覺了什麼?”
“若說是為玉嬛的身世,太師那事兒……他該避之不及才是。”
想來也是,蓋棺定論的罪臣之後,哪怕是個冤案,也有汙名在身。永王有奪嫡的野心,哪會蹚這渾水?思來想去,謝鴻也隻能想出一條理由來——為了拉攏淮南那邊。
朝中奪嫡暗潮雲湧,如日中天的蕭家和魏州的梁靖都對永王忠心不二,淮南謝家居於富庶之鄉,雖也幫著永王些,到底不是死心塌地。在太子和淮南間挑撥離間,便可坐收漁利。
之後秦驍失手,永王那般示好,怕也是心虛所致。
想到這節,一家人自是對永王有了芥蒂防備。謝鴻本欲修書回府,又恐留了痕跡泄露出去,索性派個心腹管事南下,帶了許多魏州風土特產,親自向淮南族中眾人問安,再同謝老太爺當麵稟明此事,請那邊留個心眼。
……
管事派出去沒多久,便是重陽佳節。
這一日素來有登高賞菊的習俗,衙署裡休沐一日,更是添了熱鬨。
玉嬛清早起來,穿了身輕便裝束,到日上三竿時,謝鴻從衙署走了一遭回來,便帶母女倆一道去登高。到得城外,官道上人來人往,儘是趁著佳節散心的百姓,往四麵山上蜂擁而去。
謝家要去的是燕子嶺。
魏州城外四麵皆被群山環繞,峰巒疊嶂,高低起伏,這燕子嶺並非最高處,也未必是風景最妙的地方,但它占著一樣好處——離梁家彆苑頗近。
梁家彆苑的花圃是魏州有名的,四時花卉不斷,到金秋時節,那秋圃裡菊花綻放,千姿百態,各色花卉延綿,就著山水風光,著實是賞菊花的好去處。日子久了,梁府每年重陽也會在彆苑設宴,邀請常往來的男客女眷,共賞佳景。
謝鴻一家子正跟武安侯府議親,當然也在受邀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