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在京城置有產業, 在梁玉瓊嫁為永王側妃後, 又添了幾處, 裡頭仆婦管事俱在,起居都能有人照料。不過梁靖並沒去那幾處, 而是在興平巷尋了個兩進的院落, 身邊除了兩位做飯灑掃的仆婦, 便沒旁人。
玉嬛進去的時候, 兩位仆婦都在廚間忙活, 梁靖剛從衙署回來換完衣裳。
五間正屋軒脊高瓦, 院裡栽著兩棵高高的柿子樹, 這時節樹葉凋儘,竟有不少經了霜的柿子頑強懸在枝頭,橘色燈籠一般, 在枯色枝椏間格外醒目。
玉嬛粗略數了數,輕咬嘴唇,“梁大哥,上回你帶來的新鮮柿子, 是這兒摘的?”
“不然呢。”梁靖衣裳穿得寬鬆, 健步走過來,“又想吃了?”見她抿唇微笑, 遂騰身而起, 三兩下竄到樹梢, 摘了幾枚, 交由仆婦洗了拿來, 而後帶著玉嬛進屋,道:“這樹上結的不少,叫她們做了些柿餅,帶回去也給謝叔叔他們嘗嘗。”
“多謝費心!”玉嬛莞爾,留石榴她們在外頭等著,進屋後尋個圈椅坐下。
已是嚴冬時節,這屋裡卻沒籠炭盆,梁靖身強體健不以為意,玉嬛卻是嬌滴滴的身子,雖進了屋,卻仍將那披風裹緊,小腦袋嵌在一圈柔軟的狐狸毛裡,躲寒的小雞仔似的,嬌嫩柔軟。
梁靖覷著她一笑,叫人籠了炭盆,而後倒杯熱茶給她,“怎麼回事?”
“還是為了永王。”玉嬛苦惱地皺眉,將先前的疑惑說了,“……懷王爺僅在一人之下,小郡主又是那般尊貴的身份,無緣無故地怎會青睞照拂於我?那日他取出祖父的手稿,我便覺得,他或許知道了我的身份。隻是,他會從哪裡得知?”
梁靖端然坐在椅中,覷著她,“你覺得是永王?”
“很可能!隻是不知道永王做這些,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炭盆籠在腳邊,屋裡漸漸暖和起來,她擰眉思索,身上披風仍在,小臉蛋被捂得微紅也不曾察覺,隻管將手肘撐著桌麵,慢慢兒吃柿餅。
梁靖有些無奈,屈指輕扣桌麵,“站起來。”
“嗯?”玉嬛微怔,卻還是依言起身。
便見對麵的男人起身,那修長的手徑直伸過來,將她胸前係成蝴蝶的絲帶抽開,隨即將手繞過後頸,將披風整個拎在手裡,隨手一揚,便整整齊齊搭在了窗邊的案上。這動作行雲流水,熟稔而自然,待玉嬛從驚詫裡回過神時,他已坐回椅中。
玉嬛兩隻手仍捏著柿餅,臉頰愈紅,隻將兩道目光瞪著他。
梁靖甚為悠閒的舉杯慢飲,“不熱嗎?”
熱了他就能脫她的衣裳了?
玉嬛兩頰莫名滾燙起來,舉著柿餅咬了一口,忿忿地坐回椅中,“不熱!”
梁靖低笑,喉嚨裡擠出來似的,收斂又猖狂,在玉繯惱怒之前,趕緊岔開,“懷王爺性情直率,又應對機敏,行事向來有分寸。早年也曾受教於太師,據我所知,他喜愛金石,也很欽佩太師的才學。當初的案子有冤情,想必他也知道端倪,如今碰見故人遺孤,自然會照拂——他待謝叔叔也很好。”
“那永王呢?他圖什麼?”
“恩情。”梁靖一語點破,“他幫懷王找到故人遺孤,幫你攀上懷王府的交情,便是恩情。這般籠絡,比威逼利誘管用多了。懷王爺在皇上跟前的分量,可是小蕭貴妃都比不上的。東宮和永王奪嫡,後宮利益相關,唯有懷王看似置身事外,若能在皇上決斷的時候幫上一句,沒準就能扭轉局麵。”
這樣想來,永王費心撮合,就順理成章了,隻是——
“我……能有那麼大的能耐,叫懷王爺都能破例幫他?”
怎麼會沒有呢?
前世她被永王籠在身邊,令素來置身在奪嫡之外的懷王偏袒相助,可見分量。
梁靖想起舊事,心神微動,垂頭掩住眼底的情緒,隻道:“懷王會照拂你,不止是為當初跟太師的交情,恐怕還是對當年韓家滅門的冤案心存歉疚,這分量可不輕。說起來,懷王府的門不是那麼好進的,永王牽線搭橋,你會記這份情嗎?”
他眉峰微挑,覷著玉嬛,幾分揶揄味道。
玉嬛哂笑,“他那是黃鼠狼拜年,能安什麼好心!梭子嶺的事,我這輩子都記著呢。”
鄙棄而不滿的語氣,顯然是對永王芥蒂頗深。
梁靖甚為滿意,還想說話,猛然臉色微凝,目光瞥向門外。不過片刻,外麵便響起仆婦的聲音,“大人,有客拜訪。”
他應了聲,仿佛知道來人是誰,半點都沒耽擱,叫玉嬛在屋裡坐會兒,快步出了屋子。
院裡旋即響起說話聲,斷斷續續。
玉嬛吃了兩枚柿餅,沒敢多吃,閒坐著百無聊賴,便在屋裡隨便走走。
到那高高的書櫥跟前,裡頭兵史雜家無所不包,她沒甚興趣,往外一瞧,越過敞開的窗扇,便瞧見院裡的情形——是個年紀不及三十的男子,濃眉大眼,錦衣玉冠,姿態端貴從容,隱然威儀之態,想必出自是哪座公侯府邸,位高權重。
那人也正好往屋裡瞧過來,兩人打個照麵,將彼此容貌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