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地落在人的頭發上,好像應了陶主任那句白頭偕老。
嚴喬抬手揉了下寧舒的頭發:“外麵冷,快進去。”
寧舒抬頭看了看紛紛揚揚的雪花:“趁著雪沒停,我想出去散步。”
她想讓雪花落在頭發上。
雪花像是聽懂了她的話,突然停了一下,又繼續下了起來,灑滿了院子。
雪花當然聽不懂人話,在寧舒看不到的院子外麵的圍牆下麵,趙宇傑、羅明和從學校爬牆出來看雪人兵團的嚴禮,三個人分工,兩個人負責運雪,一個人負責操控著一個滑冰場專用的機器把雪揚進院子裡。
雪其實早就停了。
趙宇傑甩了下酸澀的手腕,壓低聲音,絕望道:“聽見了嗎,寧老師要出去散步。”這就意味著他們要吭哧吭哧地推著這台機器一路跟在後麵吃狗糧。
羅明:“聽見了,禮禮你先回學校,明天還有課。”
有圍牆隔著還好,一會他們跟在他們後麵造雪的時候萬一出現了什麼少兒不宜的畫麵,可就太影響青少年成長了。
嚴禮不太放心地走了。
寧舒回屋穿上羽絨服,跟嚴喬一起走出大門,發現他們走到哪,哪兒就下雪,不走的地方就沒有,一轉頭看見跟在後麵造雪的趙宇傑和羅明。
趙宇傑心想,終於看見他們了,寧老師心地善良,肯定不忍心繼續折騰他們。
嚴喬:“沒事,付了他們錢的,一個小時一千。”
寧舒:“不能浪費錢,再去前麵走走吧。”
趙宇傑:“……”
寧舒和嚴喬肩並肩,不時有浪漫又昂貴的雪花飄過來。
趙宇傑和羅明收了錢,雖然累,服務卻十分周到,甚至拿了一個小音箱過來,放著纏綿悱惻的情歌。
寧舒和嚴喬走在前麵,雪花和歌聲一路飄著,路過人看見這幅場景,紛紛回頭,以為在拍電視劇。
嚴喬往寧舒身側挪了挪,伸出手,用小指碰了下寧舒的,想去牽她的手。
被她躲了一下,抓了個空。
趙宇傑沒忍住,幸災樂禍地笑出聲,被嚴喬轉頭瞟了一眼不敢吱聲了。
走了沒一會,一輛車開過來停了下來,體育組組長打開車窗探出頭:“嚴老師,看女朋友看完了吧,上車,該走了。”
“非要回來,結果就呆半個小時就得趕回去。”
寧舒:“不是您女兒要您回來陪她堆雪人的嗎?”怎麼變成嚴喬非要回來了。
組長發現自己說漏嘴了,趕忙找補:“對,是我硬拖著嚴老師回來的,雪人已經堆好了,嗬嗬。”
嚴喬拉開車門上去,對寧舒說道:“我明天晚上回來,在家乖一點。”
寧舒站在雪地裡,看著嚴喬坐上組長的車子走遠。
這才想起來,他連房子都沒進,一口水都沒喝就走了。
從省會到東籬市,來回一千多公裡,不是為了表白,不願意給她任何壓力,隻是想在初雪這天見她一麵。
寧舒回到房間已經十一點多了,躺在床上刷了會手機,跟嚴喬的聊天記錄依舊停留在她發出去的那條:下雪了。
寧舒打了一行字:“給你帶的秋褲彆忘了穿。”
對方秒回:“嗯,穿了。”
“我們組長也穿了,因為他老婆每天都會檢查。”
寧舒笑了一下,看見嚴喬又發了條圖片過來,是他卷起褲腳露出裡麵的紅色的秋褲的照片。
後麵跟著一行字:“歡迎檢查。”
寧舒笑了笑,回複道:“檢查通過。”
嚴喬:“很晚了,快去睡。”
寧舒跟嚴喬道完晚安後,又去刷了會朋友圈。
滿屏幕都是關於這場初雪的。
陶主任戰績斐然,在操場和學校的竹林裡抓到四對早戀的。殷彭海發的是一張沒有雪的照片,應該是幫他媽媽掃了馬路上的雪。
謝成成這個二貨從外麵鏟了很多雪放在鍋裡燒,說自己在烹雪煮茶,還學文人雅士,吟打油詩一首。
鄭楠發了一張和他爸爸的自拍照,背景是他家門口的雪地。周思瑤在看書。
班裡的住宿生在宿舍樓下堆了很大的雪人。
寧舒繼續往下翻,看見寧霜發的朋友圈,一張雪景照,地上三雙腳印,腳尖對著腳尖。配的文字是:我跟我媽的腳一樣大,我爸的腳好大。
寧舒把手機扔到床頭,關上燈打算睡覺。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一個學生打來的電話。
寧舒坐起來接通:“喂,呂卉卉,怎麼這麼晚給老師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她聽見電話裡的哭聲,頓時緊張了起來,擰眉問道:“呂卉卉?”
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寧老師,我媽媽懷孕了,我早就跟他們說過,我不想要弟弟妹妹,他們還是要生。”
寧舒:“告訴老師,你現在在哪裡?”
呂卉卉哭道:“我在家裡,我都哭了半個小時了,我媽根本不理我,還說我無理取鬨,她以前最疼我了。”
她哭得嗓子都快啞了,越哭越傷心,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寧舒又在電話裡安撫了她幾句,掛了電弧之後給呂卉卉的媽媽打了個電話,希望家長多注意一下孩子的心理狀況。
她非常不讚同這種家長的行為,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就不要養兩個孩子。
先給了人寵愛,又把人拋棄,這無異於殺人,還不如把人殺人。
寧舒打算明天到學校再開導一下呂卉卉,沒想到淩晨一點鐘的時候她的手機又響了。
呂卉卉在電話裡說道:“寧老師,能開門讓我進去嗎?”
寧舒趕忙拉開窗簾,看見大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粉色羽絨服的女孩,正在仰頭往她這邊看,是呂卉卉。
寧舒把呂卉卉帶進家裡,給她倒了杯熱水,讓她拿著暖手:“你爸爸媽媽知道你跑出來嗎?”
呂卉卉低頭攥了攥自己的背包,動了下嘴唇沒敢說話,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寧舒看出來,這個背包那不是她平時上學背的書包。
這個背包大了很多,鼓鼓囊囊的,像是裝了行李。
呂卉卉擦了擦眼淚:“我……我本來想離家出走,再也不回去了,讓她們跟弟弟妹妹過去吧。”
“可是我沒帶身份證,身上也沒有錢住賓館,我沒地方去了。”
女孩一直在哭,險些喘不過氣來:“反正我給我媽留紙條了,他們要是不把那個孩子打掉,我就不回家。”
她一邊哭一邊痛斥著這對即將有了新小孩的父母的種種惡行。
“以前每天早上我媽都會給我**蛋三明治,自從她懷孕了了,再也沒給我做過了,”呂卉卉抬頭看著寧舒,“寧老師您之前問我為什麼不好好吃早飯,導致低血糖,就是因為我爸媽不管我了,他們不要我了。”
“以前每天晚上睡覺前媽媽都會陪我說一會話,這幾天她連我的房間都不來了。”
寧舒抽了張紙巾,因為憤怒和心疼,給呂卉卉擦眼淚的時候手都有點抖。
呂卉卉身體本來就不好,父母怎麼還能這麼狠心。
新小孩的命是命,原來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
呂卉卉邊哭邊說:“還有我爸,他剛才還打我了,對我拳打腳踢,嫌我吵到我媽媽睡覺了。”
呂卉卉卷上自己的毛衣,露出胳膊上的傷痕,手肘的地方流過血,白色的毛衣被染紅了一大片。
女孩皮膚嫩,看起來觸目驚心。
寧舒握著手機,手指懸在呂卉卉爸爸媽媽的名字上準備摁下去的時候又挪開了。
呂卉卉一下一下抽泣著,像一個受傷的小貓:“反正有我沒他,有他沒我。”她說的是還沒出世的弟弟妹妹。
寧舒拿了醫藥箱過來,幫呂卉卉消毒包紮好。
呂卉卉發現寧舒的肩膀在抖,睫毛低垂,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寧老師,您怎麼了?”
她低聲道:“您這邊要是不方便,我出去就好了。”說完拿起一旁的背包背了起來。
寧舒大聲製止她:“離家出走的時候不能呆在外麵!”
呂卉卉背寧舒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激動,好像隻要她出去,就會遇到非常危險的事情一樣。
呂卉卉背著書包,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寧舒見自己嚇到呂卉卉了,冷靜下來,解釋道:“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不安全,會遇上一些不三不四的壞人。”
呂卉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雙手拽了下背包帶子,不知道自己該走還是可以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