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 離高考越近,寧舒和嚴喬越忙。
四月上旬體育考試,嚴喬在學校的大多數時間都和體育生呆在一起。
寧舒不用說了, 畢業班的班主任任務重壓力大,除了看好學生們學習,還要及時注意他們的身體和心理健康, 尤其是心理健康。
陶主任給高三年級單獨安排了一間辦公室,布置成了心理聊天室的樣子,供學生找老師聊天傾訴, 疏解心理壓力。
寧舒坐在沙發上,轉頭看著眼前的少年,心裡說不上來的難過。
他才十八歲,患了癌症。
寧舒一直記得,上次跟一班的人發生衝突, 大家一起去護城河邊,在河邊呐喊。
當時有人喊了一句:“我得了絕症,還有四個月就死了,哈哈哈, 開玩笑的!”
有人接了一句:“不許開這種玩笑, 六班的人都得好好的, 考上大學!”
寧舒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覺得那不像是一句玩笑話,沒有人會開那種玩笑。
她私下裡找了不少學生問,那句話是誰喊出來的,沒有人承認,也沒有人知道是誰。
寧舒的心一直揪著,她每次巡班, 一個一個看著班裡的學生,總會想,會是他們中的哪個一個。
那時是十月底十一月初,現在是四月中旬,算算已經過去五個月了。
班裡的學生一個都沒少,她這才鬆了一口,相信那隻是一句玩笑話。
直到今天,白越到辦公室找她,跟她說他患了甲狀腺癌。
最初確診的時候他害怕極了,在網上查資料,以為自己命不久矣,隻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活。
谘詢醫生後得知,他得的這種類型的甲狀腺癌,是癌症中的幸福癌,又叫“懶癌”。通過簡單的手術治療是可以痊愈的,比起得了其他癌症是不幸中的大幸。
術後隻要按時服藥,不會影響患者的壽命。
寧舒問道:“為什麼一直拖著不去做手術?”做手術需要請假,白越沒請過假。
白越垂了下眸:“不想做手術,做了手術會影響頸部神經,從而影響聲帶。”
他抬頭看著寧舒,眼裡有亮晶晶的光:“寧老師,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歌手,要是做了手術,就沒法唱歌了。”
白越是藝術生,二月份的藝考中通過了一所全國排名前幾的音樂學院,隻要他的文化課不拖後腿,就可以順利入學,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一步。
他喜歡唱歌,喜歡音樂,讓他不能唱歌,無異於殺了他。
寧舒勸白越聽醫生的話,一定要做手術:“如果最後身體垮掉,連命都沒了,不就更沒法唱歌了嗎。”
“上次元旦晚會,你唱的是自己寫的歌,被同學錄下來傳到了網上,不是還有人出高價想買版權嗎,如果聲帶壞了,你可以嘗試一下轉型做歌曲創作。”
白越垂著頭,聲音很低,固執道:“寧老師,你們不懂。”
一個人的興趣和夢想就像談戀愛,隻能是她,非她不可,換成任何一個其他人,哪怕長相和她再相似,都不行。
寧舒打了個電話給一個醫生朋友,回來對白越說:“要是一直不手術,等腫瘤壓迫了神經,一樣會出現聲音嘶啞、說話無力。”
白越笑了一下,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比一般人多了份堅毅和清澈:“這不是還沒到那個時候嗎。”
他從沙發上起身,反過來安慰寧舒:“寧老師,我沒事的,我先去上課了。”
寧舒叫住白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嚴喬給她買的一大堆零食搬了過來,海帶、海苔、山藥片等等,全是對甲狀腺有好處的,一股腦地塞給白越。
最後還不忘叮囑他:“上課彆吃,下課了再吃。”
“還有,你頭頂這裡是不是又燙卷了。”
白越抓了下頭,笑了笑:“沒有,睡覺睡的。”
白越走後,寧舒一個人在那間心理聊天室坐了一會,看時間馬上到六班的體育課了才起身。
以前每次體育課前,就跟玩貓鼠遊戲似的,學生們是四處逃竄著往操場跑的老鼠,她是抓他們回教室看書上課的貓。
現在幾乎沒什麼人主動往操場跑了,有主科老師來占課最好。沒有老師來,很多人會跟體育老師說一聲,要求回教室上自習。
學生們看見寧舒,從書桌裡拿出來語文書,等著她上課。
寧舒手上沒拿書和卷子,也沒像以前一樣把黑板課程表上體育的體字改成語文的語。
“今天的天氣這麼好,你們不出去曬曬太陽參加參加體育鍛煉嗎,”寧舒站在講台上看著學生們,苦口婆心,“陽光多珍貴啊,它可以殺菌,促進鈣的吸收,讓你們長高,對視力也有很大的好處。”
班長同學答道:“馬上高考了,有那個時間不如在教室裡看看書,做做卷子,萬一刷到一道高考題了呢。”
林婷不斷點頭:“我手上這道題長得就很有高考相。”
寧舒看著這群學生,很多人都要黑眼圈,晚上肯定熬夜學習了,有的困得熬不住了,就用風油精揉太陽穴,讓自己清醒。
還有的直接站起來看書,實在沒精神就去洗手間洗把冷水臉繼續。每個人的桌子上都堆著像小山一樣的書本和卷子。
體育課鈴聲響起,謝成成從教室後門進來:“已經跟嚴老師說過了,想上體育課的現在去操場集合,不想上的就在教室上自習。”
隻有後排幾個男生站了起來,學習太累了,他們想去操場打會球,放鬆放鬆。看其他同學坐著不動,又坐了回去,不打算去了。
寧舒走到後排,停在任子昂桌邊:“想去就去吧,活動一下挺好的。”
任子昂看了看方瀚宇:“老方,去嗎?”
方瀚宇正在做卷子,頭也沒抬:“不去,我得考工程大學。”
任子昂又探著頭往謝成成的方向看:“成成哥,體委,打籃球去不去?”
謝成成轉了下頭:“等一會的,等我刷完這張卷子。”
說完拿著卷子轉向後桌的嚴禮:“學霸,這題怎麼做?”
任子昂從抽屜裡拿出來生物練習卷,一邊翻開一邊說:“那我也做卷子吧,我爸媽還指望我子承父業當個醫生呢。”
寧舒又看了看其他人,周思瑤、蘇潘陽等人不用說了,過完年就沒上過體育課了。殷彭海發著燒還在學習,就連生了重病的呂卉卉都沒怎麼請過假。
寧舒走出教室,關上後門,站在外麵看著這群學生,鼻子突然有點泛酸。
放在以前,她看見他們有這個學習勁頭,不知道得有多開心。
寧舒以前有句口頭禪,每天都要在班裡反反複複地叨叨。她總說他們,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
她現在開始擔心他們的身體,怕他們為了學習,不參加體育運動,把自己的身體弄垮了。
嚴喬站在操場邊,一個學生都沒等來,看見寧舒從教學樓那邊走了過來,小跑著迎上她:“寧老師,你們班學生最近怎麼了,體育課都不上了?”
寧舒坐在國旗台邊,背對著太陽:“我喊了,他們不肯下來。”
四月中旬,天氣暖和起來,嚴喬身上穿著一套灰色運動服,袖口擼到手肘處。
他坐在寧舒身側,伸手在她額頭上撫了一下,逗她道:“彆老皺眉,哥哥隻喜歡年輕新鮮的小妹妹,不喜歡長皺紋的老婆婆。”
寧舒終於笑了一下,轉頭問嚴喬:“體考考完了,你最近是不是挺閒的?”
嚴喬:“嗯。”說完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張數學卷子刷了起來,協助禮禮,衝刺高考。
上體育課的班級越來越少,都在教室學習。
有時候寧舒去學生宿舍查寢,經常能在宿舍樓下聽見哭聲,男生女生都有,後悔自己沒早點努力。
陶主任就會拿出大喇叭在樓下接一句:“現在開始也不晚。”
嚴喬從口袋裡掏出來一顆橘子糖,剝開喂進寧舒嘴裡:“你也放鬆一下,彆太緊張。”
寧舒隻要一到學校,神經就是緊繃的,她也覺得累。
此時難得放鬆一下,曬著太陽,吃著酸酸甜甜的糖果,身側坐著她喜歡的男人。
嚴喬刷卷子,寧舒在一旁說了很多話,不需要彆人回答,更像是一種情緒上的自我排解。
“上次模擬考試,班級平均分進步了很多,比年級第一的一班隻差了零點幾分,孩子們這段時間真的很努力。”
“今天上午的語文課禮禮睡著了,他從來沒在課堂上睡過覺,昨天夜裡肯定熬到很晚。”
“今天上課我讓林婷上來默寫,準備點第二個人名的時候,學生們就開始起哄謝成成,陶主任說這種情況就要特彆注意了。”
“丁浩初確診了輕微抑鬱,希望他以後能好,心胸更加開闊開朗一點。”
“鄭楠他爸終於給他找了個後媽,還給我發了請帖。”
……
“一二一,一二一……”嘹亮的口號聲從跑道上傳了過來,寧舒抬頭,看見秦月香正在帶著一班的學生們跑步。
他們這節課並不是體育課,跑了兩圈就停了下來,聚集在樹蔭下麵。
秦月香手上拿著書,在給學生們上戶外語文課。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總能跟學生們打成一片,教學方式也很靈活多變。依舊喜歡跟寧舒比來比去,隻是不再用鼻孔看人了。
很久沒聽見有人叫她秦孔雀了。
一班的蔣航宇同學跑過來:“寧老師,秦老師問你們班同學怎麼不下來上體育課,還說兩個班級可以聯誼,比賽背課文,輸的一方班主任唱歌。”
寧舒笑了笑:“你們玩吧,我們班學生在教室學習了。”
秦月香走過來,對寧舒說:“你是不是唱歌特彆難聽,不敢啊?”
寧舒抬著下巴撇了下嘴:“開什麼玩笑,整個一中誰不知道寧老師唱歌好聽,還拿過大獎。”
秦月香走後,嚴喬轉頭看著寧舒:“唱,唱給哥哥聽。”
寧舒抿著嘴唇:“不。”
嚴喬沒有為難她,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頭發,低頭刷卷子。